“阿眷曾说今年初雪时要给我把腰佩的坠穗换成……”
话说出半句,又被李乘玉自己咽了回去。他垂头,看自己腰上。母亲留下的玉莹润清透,那玉上原本缀着的螭龙珠,是顾未辞与他的聘礼。
如果没有横生枝节,他现在已和顾未辞一起完成了顾未辞精心准备了好些时日的承袭典礼,会在一起反复考量他们婚礼的细节了。
可他把螭龙珠还给了顾未辞,碎了顾未辞的心。
还有自己的心。
见过皇后,出了紫宸殿,他向长清要手炉,长清一怔,才发现手炉落在了明华宫里。
那手炉是他今日特意带着的。府中手炉虽多,唯独他今日特意带着的这个是顾未辞往日用过,秉忠叔单独收起来预备着顾未辞再用的。
他想也未想,从紫宸殿直接往明华宫而去。
心里着急,他并未如平日走明华宫正门,而是走了距离最近的角门。
从角门往主殿后门,值守的宫人大概也都是觉着冷,并未在廊下值守,而是留在点了暖笼的屋内。李乘玉进入主殿后门,听得二皇子道:“你还没得手?”
“早晚而已。”
林昭清的声音轻佻又冷黏,如蛇吐信,“二皇子当然明白驯服烈马的乐趣。让原本眼里没我的人对我言听计从,才最痛快。”
李乘玉停了步,看了长清一眼,长清心领神会,看了眼无人的四周,放轻了呼吸。
二皇子暧昧一笑:“你倒是真不简单,我最初真没想到他能这么简单就和顾未辞翻脸。”
“他这个人,看着冷傲骄矜,其实心里多的是没用的仁义悲悯,又自小被人捧着哄着,独断专行都被恭维成了傲气,就算是对皇后君上,亦都是不顺着他,他就执拗。这种偏激和他那无用却又能让他自视甚高的悲悯加起来,能让他心里有缝隙,就足够了,毕竟顾未辞也是自认清高不愿软下身段哄人的主,真不知道他们从前怎么好成那样的。”
林昭清的话引得二皇子笑得浪荡:“大概男人和男人,确实别有一番意趣吧。”
林昭清也跟着笑得放肆:“待我来日与他试试,再来和二皇子细说其间滋味……”
李乘玉变了脸色,但却抬脚退出了主殿后门。
离得远了,长清才愤然道:“小人!”
李乘玉倒是神色平稳,只道“总是我,让他们有机可乘”
,又道,“快些走,现在不可让他们有任何疑心”
。
他带着长清快速地避开可能遇到宫人的角落,沿原路返回了角门,走到了明华宫正门,对长清道:“你进去,把我手炉拿回来。”
长清拿回手炉,和李乘玉走到宫门前,宫人已得了通传备好了李乘玉的车,上了车,李乘玉问长清:“林昭清和二皇子问你什么了么?”
“问了。”
长清放下车帘,遮住车外飘荡的絮雪,“问我你去皇后那儿,事情可办得顺利。”
李乘玉冷冷浅笑:“自然是顺利的。”
“我答我在殿外候着,自然不知殿内小侯爷的情形,只是小侯爷一早起来就头疼,还是硬撑着进了宫见了皇后,想是事情重要吧。”
长清说完,又把车窗更关紧了些:“小侯爷真的累了,我看着此际精气神都好似没了,歇一会儿吧。”
长清说得不错,他确实头痛欲裂,皇后见他这般都有了担心。
把白色皮袄紧了紧,绒毛拂过喉结,清软得像曾经有人蜷在他怀里,丝缕发丝在他喉结擦过,惹得他忍不住轻轻扳过怀里人笑着闪躲的脸,吻下去时的酥痒。
把手炉握得更紧,他疲倦地靠在窗边,闭上了眼。
马蹄声踏着雪,发出的声响融着清冷的悠远,像踏过生生世世却仍寻不到那个唯一,只余他孑然一人,无尽寥落的,试图把那一捧曾暖过心的热握住。
但却徒劳。
十一月十五,国师卜卦,诸事皆宜。
三皇子一早去往京郊神威军驻扎的军营,和神威军领军及五百精锐打起军旗,列出阵型,井然有序地自京城东门经过安平门,进入了禁军校场。
而李乘玉一早也入了宫,与二皇子一起至紫宸殿,请了皇后代君上盖上玉玺的封三皇子五皇子为凌川王庆宁王的御旨后,便策马,与二皇子一起出宫,预备前往禁军校场。
出宫处,却没有看到林昭清。
李乘玉心下不安,但面上却无一丝露出,只闲话问道:“林昭清怎么不在?”
二皇子看他一眼,道:“你今日怎么倒是惦记他了?”
李乘玉答得漫不经心:“他不是惯爱看热闹。”
二皇子看了看时辰,道:“北缙前几日遣了使者来,他去替我待客了。”
“北缙?”
李乘玉面色一变,看向二皇子的表情多了冷肃,“我怎么不知道。”
竟是有些不悦之色。
二皇子忙笑道:“北缙欲与我朝联军,先破东原,再取南瀛,之后平分天下。兹事体大,我还未确定是否接受,因此除了林昭清去接待他们之外,我谁没让不知道。”
见李乘玉沉吟不答,他又道:“不过我朝军力不足,若和北缙联军,恐怕处处失了主动,被北缙压制。我想把征兵的年岁降一降,降到十一岁吧。”
李乘玉握紧了手里马缰,手背爆出了青筋。
二皇子带去禁军校场的一千护卫军已整肃完毕,可以出发。李乘玉一扬马鞭,对来请令的护卫军首领道:“出发。”
禁军校场里,五百神威军排成两个方阵,神威军总领军和各级领军燕翅排列在三皇子身后,俱都面色凝肃地看着二皇子登上校场前的高台,高昂着头,睥睨高台下诸人,再以一种看着掌中之物的嚣张眼神,看着捧着神威军军符拾阶而上的三皇子,面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张狂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