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年轻人岁数不到二十,还是一张青涩稚嫩的少年面容。
少年面容消瘦、带着些悲戚的神色,可眉眼间还有着曾经的公子贵气不曾被苦难磨灭。
他身带重枷,脚上也带了镣铐,手腕脚腕均已磨破流血。一身白色的旧道袍已经发黄,里面亦没有中衣,赤足在冻硬的地面上站着,身上有些湿漉漉的,让周围的薄冰都化作了一滩泥泞。
那两个当差的还在李才良后面溜须拍马,笑道:“小的们打听过了,一年多前这小奴才便送去了浣衣局做工,今儿去拘他时,正浆衣服呢,一身的味儿。小的们怕污了您的眼,回了宫就给他一身好洗,这才干净了,整整齐齐的送到您跟前儿。”
少年瘦弱的肩膀仿佛在重枷不堪忍受,微微颤抖。
然而比起两边的当差,他虽然垂着头却站得笔直。显出曾经几分芝兰玉树的模样。
些许年前,端孝宗还在世的时候,秋猎时曾感慨过:“傅家这幺儿,人如玉,艳绝京华,是得拿来狠狠磋磨,才能成器的。”
天子一句话,就给了这孩子命数。
李才良是认识少年的,心里暗叹一声可惜,又走了两步到他面前,掖袖抱拳道:“傅小公子。”
少年处境狼狈,神色却并不仓皇,他垂首躬身行礼道:“罪员不敢受公子称呼。李公公唤我元青便是。”
即便身受宫刑,没入宫掖,在浣衣局做些最惨的活计,少年骨子里的骄傲亦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
李才良瞧着少年没算全被折磨的奴颜婢膝,不知道怎么的生出了几分怜惜。
“好。”
李才良点头,他指了指重枷,两边当差的连忙就给卸了枷。
然后顿了顿道,“陛下要见你。”
傅元青浑身微微一僵。
李才良轻轻叹了口气:“陛下十分想念你,你多陪陪他说话。”
傅元青怎么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脸色更苍白了几分:“是。”
“你随我来。”
说完这话,李才良轻甩手中拂尘,转身带着傅元青入养心殿后殿。
温暖的气息从殿内的炉火中散发出来。
奢华的幔帐让这里看上去安逸平和。
香炉中燃烧的重香遮盖了所有病体沉疴的萎靡。
傅元青在李才良身后赤脚行走,一时有些恍惚。
他记得先帝还在世时,与如今的陛下曾经的四皇子赵谨,偷偷夜闯过养心殿,在中正仁和大殿上高谈论阔、指点江山的那些日子。
似乎他父亲翰林编修傅玮还不曾因为引用了逆贼反诗而被腰斩菜市口。似乎他大哥傅英卓不曾悲痛欲绝病死狱中。
他家里还是那个门庭若市的书香世家。
他亦不曾受宫刑后,在浣衣局里做最微贱的苦工。
*
华溢堂里一片安静。
傅元青跪在最远处。
远处龙床上那个人他不敢看。
他不能看。
君君臣臣已经离得够远。
他现在甚至不是臣子,而是入了宫闱在名录上的罪奴。
不过几丈距离,却已如天堑。
他双手紧紧攒紧,眼睛紧紧盯着地上那金砖纹路,沉默恭敬。
傅元青心里清楚,这距离还会更远。
数年不见,再见便要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