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站在大门口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家丁喂马喂到一半,厨娘灶上炖着燕窝,婆子昨日晾晒的衣物还没有收,怎的没预兆地就被扫地出门了?
有人不忿:“契约签的一年,我才干了四个月,东家这可不对了。”
有人凉凉:“你没领十两银子?”
先前那人便讪讪不说话了。
又有人不死心地回头拍门,口称家中亲人死光,愿签死契卖于佟家。大门内却是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阵,大多认定佟家出事了,保不齐是要离开渝城了才会遣散所有人。一时又有些感叹,大半年前才搬来,光整修布置院房都花了不少银子,这又要走?富贵人家的作派当真让人看不懂。
两个小丫鬟在一旁默默地听了一会儿,一个叫巧莲的咬咬嘴唇没做声,拎着包袱走了。另一个名为春桃的却是附在洗衣婆子耳边悄悄说了句话。
婆子大惊,“你说真的?”
春桃点点头,婆子一把拉着她出了巷子,别在拐角往佟宅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问:“你亲眼看见了?”
春桃撇撇嘴,“我连屋子都进不去怎能看见?但我送饭的时候听见了,巧莲也听见了,她胆子小不敢说罢了,就是婴孩的哭声,错不了。”
婆子慌忙按住胸口,“天老爷,怪不得姑娘从不见人,她这是……”
“偷偷生了个孩子。”
春桃笃定地接话。
婆子专做浆洗,呆过的人家不少,见识也不少,脑袋里一瞬间冒出四五个后院秘闻,任哪一个想起来都让她汗毛直立。她定了定神,对春桃道:“姑娘没及笄呢吧?这事儿可不能瞎传,你只是听了一耳朵,哪能断定?再说了,就算家里多了个孩子,也不定就是姑娘……亲戚家的也说不准。”
“哪有什么亲戚,咱们在这儿半年多了见过人上门没有,要么是外室,要么就是个孽……”
春桃不服气地喋喋,被婆子捂着嘴硬扯走了。
“你可长点儿心吧,大户人家手段多着呢,到我家去再说。你那烂赌的爹见了你回去保不齐就要把你卖上第三回了。”
都是渝城本地人,婆子和春桃在牙行相识相熟,一同进了佟家做事,素日关系亲近。此番听得这样一件讶事,心知不能当着众人说道,急急拽着春桃走家去了。
时逢乞巧,天光未晚主城内已极是热闹,花灯曳曳,瓜果飘香。两人走到西大街中间儿,正勾头掩嘴窃窃私语着,忽然从一旁的巷子里窜出一匹高头大马,正对着她二人直冲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嘶叫扬蹄,将二人狠狠踏倒在地。
人群躲闪纷纷,尖叫连连,惊马踩踏后向西飞奔,转瞬不见了影子。春桃胸骨碎裂当场身亡,婆子还剩了一口气。
她嘴里吐着血沫,看着众人围拢过来,越围越近,近到一双黑靴就杵在她的眼前。
有人蹲下来,似在查看她的伤势,片刻后道:“报官吧,没救了。”
婆子大震,这声音是卫……她想开口呼救,可心肺剧痛,呼吸困难,她拼命挣扎,可看在众人眼里只是抽搐了两下。
婆子随后咽气,到死都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第5章死不见尸
佟宅之内,秦嬷嬷站在正院儿里的一棵古树下神色凄惶。她怀里抱着小小襁褓,襁褓里包着个瘦弱的婴儿。
夏蝉鸣叫不休,夕阳余晖从枝叶间洒落下来,落在孩子闭目昏睡的小脸上,把眉眼都染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卫潮进院,看了一眼秦嬷嬷怀中的襁褓,垂下眼帘道:“多嘴的人卫澜已处置了,嬷嬷可还有其他吩咐?”
秦嬷嬷低头看看婴儿,抬头看看卫潮,目光里流出祈求之色。
卫潮沉默片刻,道:“临行国公爷交代,若姑娘故去,须得回京禀报。”
秦嬷嬷赶紧把襁褓往他方送了送,让他看清婴儿只是睡着了,并没有死。
婴儿的脸只有女子拳头大小,头稀疏微黄贴在额上,皮肤带着仿佛初出胎才有的红丝和淡淡的青紫,宛如生。
卫潮只扫了一眼,就匆忙点点头移开了视线。他八岁进入暗卫营,十四岁跟在国公爷身边做事,手上沾过血,刀下亡过魂,同袍死在眼前面不改色,京中阴私丑闻所知甚多,可谓见多识广,铁石心肠的一个人,却不敢多看这婴儿一眼。
这半年多的日子比起从前,算是难得安稳的,可他与卫澜时时悬着一颗心,总觉得国公爷这次派给他俩的任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完成。出京时护送的明明是个小姑娘,怎的如今竟变成了个小婴儿?
杀人可以,护人也可以,可若是要护的,不是人呢?
卫潮和卫澜都是优秀且有操守的暗卫,不该问的绝对不问,哪怕奇异的事情每天在他们眼前生——姑娘在变小,两三个月时间,几乎一天一个模样,他们眼睁睁看着她从少女缩成了幼童。
姑娘看似三四岁的时候,曾招了他们过来说话。她穿着秦嬷嬷改制的小衣裳,安安静静端坐在罗汉榻上捻着佛珠,不再遮面,泰然以对。
她对自己的变化好像不怎么担心,稚嫩的脸上挂着不合衬的慈祥表情,坦然相告道:“你们都是做暗卫出身,瞒你们也瞒不住,国公爷既然留下你俩来护着我,定然对你俩十分信任,那么我也是信任的。你们瞧见了,我这是跟旁人不一样,倒着长了。不过不用怕,我很快就会死的,你们也很快就能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