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澜住在崔府东南边的沁芳苑,几个婢子早就在门口候着她,一见她回来,便都跑过来问东问西。
无非也是问她累不累,亦或是宫里好不好。
今日随着崔幼澜进宫的是裁冰和剪雪,裁冰已道:“你们别闹,娘子喝了酒正晕呢,快让她松快松快。”
众人便也笑着簇拥崔幼澜进去。
这一世再回到沁芳苑,崔幼澜不由放缓了脚步,重新仔仔细细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地方。
这里还是与她记忆中一般无二。
上辈子崔幼澜出了事,匆匆嫁到徐家,家中亦对她失望至极,她便也很少再回来崔府,即便是回来,也只是去母亲那里坐一坐,并不来沁芳苑了。
还有此时围绕着她叽叽喳喳说话的仆婢,特别是裁冰、剪雪、倚翠和凝碧四个,这是自幼陪她一起长大的贴身婢子,那时因为她的事,家中震怒不已,便以伺候不力为由,将她们四个全都发卖了出去。
崔幼澜当时虽自身难保,但也极力想为她们求一条好路,即便不能留在她身边,那也要在府中找一个好去处,可惜她求也求了,却再没有过问一句的权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卖。
剪雪将崔幼澜扶到暖阁里坐下,热茶早已备下,崔幼澜就着剪雪的手喝了一口,顿觉身上熨帖不少,倚翠捧了一盘子切得小小的蜜瓜过来,用银签子叉了一块送到崔幼澜嘴里。
崔幼澜又净了面,松了发髻,换上
家常的衣裙,这才半躺下来。
“我一个人睡一会儿,你们先下去吧,裁冰和剪雪今日也累了,也去歇一歇。”
崔幼澜对她们道。
婢子们退下之后,崔幼澜靠坐在那里,却没有丝毫睡意。
直到此时一个人静下来,她才能好好理一理自己的思绪。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天地都塌作了一处,将她死死压在下面成了一滩血泥,从事发时便开始哭,其余已经什么都不知道,等哭到了家里,母亲张氏过来看她,母女两个便一块儿抱头痛哭,她记得她还问了张氏一句傻话,日后是否还能再入宫?
她一直是存着要入宫的心思的,大姐姐多年未曾生育过,如今年岁渐长,自然是要与崔家再筹谋一番,而崔家之中崔幼澜便是不二人选,也并非全是因为年纪适宜,她自幼便是一众姐妹中最出众的一个,聪慧机敏,又谦逊得体,无论是学识还是为人,从来都不给人挑出错的机会,待渐渐出落起来,又生得花容月貌,若要送一人去宫里,也只会是她,只能是她。
崔家任何人包括她自己,都从未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差错,不仅断了崔幼澜入宫为妃的前程,还将她的名声毁得一塌糊涂,成为盛都之中人人都可说一嘴的笑柄。
如今再忆起,崔幼澜其实已经有些忘却了当时自己有多痛苦,然而那种彷徨无助,她却依然烙在心里。
只是七年过去,她怎么可能还执着于入宫?
那时觉得不能入宫便是天塌了一般的大事,后头再看看也不过如此,倒不是已经将从前之事看淡,而是因为人的一生要发生许多事情,若是后面还要更艰难些,前面的事也就不算什么事了。
崔幼澜苦笑起来,素白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若是不出意外的话,平哥儿应该已然在她肚子里了,想起那个陪伴了自己七年的孩子,崔幼澜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哀伤,然而很快那哀伤之中却交织起了她眼中的欣喜与慰藉。
前世虽断了入宫的路,但她也不愿就这样认命嫁给徐述寒,崔家又认为徐家只剩个空壳子,还内里复杂,于是也只是想等着此事平息之后,便将崔幼澜嫁到外面的殷实人家去,崔家是外戚,势大权盛之下自然有人趋之若鹜,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
而徐家那里,自从出事之后,竟也没有任何人上门来过问一声,崔家一面不满,一面倒也庆幸,如此也免得纠缠不清。
原本这样相安无事就很好,没想到崔幼澜却不争气,两个多月后竟发现已经是怀了身孕了,于是那件事不得不又被提起。
徐家自然也无话可说,只能上门提亲,来提亲的是徐家的大夫人,她少不得要告罪一番,又受崔家许多埋怨与冷眼,她最后受不住,倒是说了些话:“不是我们家不懂礼数,原也该来问一问,我们大老爷也已经是发话了的,既然木已成舟,便让大郎娶了七娘子也好,可大郎竟不愿,那日硬是在家庙前跪了一晚上,再加上他原就已经定了亲的,我们便也只能就这么算了,如今果然有事,真是无颜再来崔家——我早就好言劝过大郎了,这事定是有人故意陷害他们,怎么可能是崔家娘子自己不愿入宫,才挑了他做局呢?”
这话传到崔幼澜耳中,崔幼澜气得当时倒是想一碗药灌下去,哪怕赔上自己的命也罢了,可张氏爱惜她,硬是拦了下来,让她安安生生嫁到徐家去,不要再生事,面对母亲,崔幼澜也只能作罢,认命嫁了进去。
这郑国公府又只是表面体面,实则不仅早已败落,更是个狼窝。
徐述寒虽然明面上是长房嫡长子,可却是从三房过继来的,当初长房大夫人不能生养,大老爷为了大夫人也没有纳妾的心思,于是只抱了这一辈年纪最长的徐述寒过继到大夫人名下,徐述寒虽然在三房只是庶出,但到了大夫人手里养着之后,也算是受尽宠爱,然而好日子没过几年,大夫人竟一命呜呼去了,大老爷还年轻日后又还要袭爵,不能不续弦,可是新的大夫人进门之后,却很快生了一个儿子下来,也是名正言顺的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