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窗外突然下起了细雪。
扑簌簌的雪粒,天女散花般自夜空中盘旋而下,没一阵儿飞檐上已覆了些银白。东风夜来,呼啦啦吹刮着窗牖,将支摘窗吹打得扑扑作响。
庭院里流风飞雪,瑶雪阁内,却是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屋内的银釭燃着,灯火烟煴出一双身形。全程,姜朔静默地守在戚师师身侧,看着她伏于案前,再将身前的酒杯一点点添满。
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伤心流泪。
姜朔心底忽然很不是滋味。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少女纤腰曼曼,半伏于案上,眼角一片湿润晶莹。
姜朔心中如有银锥,密密麻麻的痛感自胸口处传来,又游走在四肢百骸。
锋利,尖锐,刺痛。
比取血还要痛上千百倍不止。
宽袖低垂着,少年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得收紧,缓缓地,攥握成拳。
薰笼内的香风弥散成雾,迎面漂浮而来的,是独属于她身上的香气。
“朔奴,你陪我。”
她忽然开口。
声音轻悠悠的,像是一阵风。
姜朔惊异,下意识道:“大小姐,奴……”
可不等他言罢,身前之人忽尔抬起头。她双颊红通通的,两眼也红透了。唯有唇色透着几分虚弱的白。
“陪陪我。”
看着那样一张脸,姜朔向来都没有办法去拒绝。
更罔论,此时此刻,她正梨花带雨地同他道,她需要他。
她很需要他。
沉默少时,姜朔走上前,自桌上取过另一只酒杯。
他的酒量也不算太好。
方碰了酒水,少年原本寒玉般冷白的肤色,渐渐变得涨红。
朔奴很听话。
她叫对方坐在自己对面,她倒一杯,对方便陪着她喝一杯。满满的一整杯见了底,他眉心微动,却未曾有过拒绝之意。
一杯一杯,寝阁内燃着朱漆八角薰笼,暖熏熏的热风拂过二人颊侧。
戚师师红着眼睛与脸颊,终于忍不住,在他面前低低啜泣起来。
她的哭声很轻,一开始,尚还隐忍着声息。哭着哭着,少女声息愈演愈烈。她纤白的右手紧攥着杯颈,泛青的指节蓦然失了力。
酒杯叮铃咣当地掉在地上,酒水晶莹,就这般洒了半滩。
姜朔忍不住,“您……”
戚师师未理会他,哭得双肩轻颤,呜咽声像碎掉的玉,愈发凄绝。
她是在思念裴俞章。
思念她年少的爱人。
脆弱的酒杯摔成碎片,姜朔一言不发地走上前,默默清理起地上的碎片。
耳畔是她细碎的哭声。
“七封信,朔奴。直到临死前,他甚至未看见我在信上写了些什么话……”
姜朔将地上残片收拾干净,垂眸心中暗忖:
整整七封信,他一封都未曾拆。不在意大小姐的人,活该遭受天谴。
“他原是说好,待回京后便将我迎入裴府,带我离开戚家。”
姜朔继续腹诽:待及笄后成亲,待回京后成亲,待翻过年便成亲……莫说是大小姐,这样的话就连他自己都听了不下十余遍。也就只有大小姐这般善良单纯的人,才痴痴守着那个男人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