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邦耸耸肩,“这只是篇新闻而已,还是最温和最客观的一篇。”
周可沉默。新闻的措辞的确是不偏不倚的客观,但那件事,那件事绝不会是他的错!
“你觉得你了解他了吗?”
杜邦问。
“我不觉得通过新闻可以了解一个人。”
“要不要多看两篇?或者看看他的个人主页?”
周可抬眼,看着他的眼睛。
“别这么看我嘛,我真的没有什么私心,只是想让你多了解了解他。”
周可点开了他的个人主页。
网页上,作品以动态的形式缓缓变幻着,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幅幅的画作和图片。图片大多是冷色调的,有一组图片格外的灰暗,图里充斥着流血和死亡的意象。
死亡的动物尸体,凝固的污血,灰暗颓败的天空,死亡仿佛让时间凝固了。周可慢慢地放大图片,仔细欣赏每一处细节,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敬畏感。死亡是如此宏大,如此可怖,又如此的……美,可以让时间变成永恒的美。
这一组图的主题是——《消亡》。
当所有的图片都静止后,一行黑色的小字现出——“有时我血流如注,仿佛泉水低泣”
。是波德莱尔的那句诗。
周可心里微微一动,继续往下看去,没有看到对图片主题的讨论,而是一片污浊的评论区——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还天才艺术家?天天搞这些阴间艺术沽名钓誉?”
“我真怀疑谁会把这些当成艺术,这不就是几张破图吗?我儿子拍得都比他好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长得那么干净,内心却这么阴暗,这几张图实在是太恶心太压抑了,能不能搞点正能量的东西?”
“渣男,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把人害死了!我们一起抵制他!全网封杀!”
“太变态了,让人看了想死!”
“什么鬼啊,快别搞艺术了,看到这样的艺术我恨不得自戳双目!”
……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
周可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每一个id背后都是怨毒和诅咒,那些词句仿佛是一根根淬了毒的尖矛,肆无忌惮地攻击着人心最脆弱的地方。
“当然不是这样。你不觉得奇怪吗?他们突然不再骂他变态刽子手,反而开始批判他的艺术。想知道为什么吗?看看这个。”
杜邦打开了另一个网页。
这是一则官方澄清的公告,内容是说,之间自杀的女孩患有抑郁症和偏执妄想,大学没读完就退学去精神病院治疗了。出院后,她擅自停了药,外表看上去没有异常,但已经自杀过数次。出事后,女孩的家人们隐瞒了她的病情,将矛头对准了陈子森,企图向他敲诈一笔,后来又在某营销公司的建议下,在网上购买大批水军来推波助澜,制造舆论……
原来是这样,原来人心可以邪恶至此。这一家人为了敲诈别人,可以无所不用其极,造谣、抹黑、诅咒、谩骂……一切的一切,却不是为了死去的女孩,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那些躲在屏幕背后的人是怎样的呢?除了那些为了蝇头小利胡言乱语的人,其他人又是为什么要辱骂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这个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们,而他们偶然看到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不曾细致地了解过事情的全貌,便被情绪裹挟着,吐出了一句又一句自以为是的审判。
周可想要回去,她刚刚看到了他的过去,看到了他过去所承受的,此刻,她只想守在他身边,等他醒来,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呢?她脑子里乱乱的,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什么也不用说。她已经懂了,他的过去,他的未来,她都懂得了。
阻隔在她和他之间的谜题已然解开,
杜邦叫住她:“我想,冰山兄大概是怕吓到你,才不肯向你透露自己的秘密。”
“这些,你早就知道吗?”
周可问,她没有回头。
“比你早一点儿,谁让我是个聪明绝顶的侦探呢!我还查出了他家人的事。”
“家人?”
“是,这件事牵连到了他的家人,他母亲在事情发生不久就去世了……”
周可默然。
这就是为什么,他说自己是死了也无所谓的人,也是为什么,他一次一次想要背弃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背弃了他,因为他心里的哀痛和自责已然沉重到无法背负,因为他曾经是那样的热爱这个世界,热爱到要燃烧自己,来为世界创造永恒的艺术。
病房间里依然静悄悄的,陈子森依然在昏睡,护士擦去了他脸上的血污,他的睡颜干干净净,只是嘴唇有些苍白。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的时候,会掩藏住所有的情绪。此时,他闭着眼,眼睫轻轻颤动着,眉头微微蹙起,仿佛在梦中也不能安宁。
周可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碰一碰他,在指尖即将落上他眉心的剎那,男人睁开了眼。
她措不及防地想要收回手,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钳住了手腕。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触到了一个冰凉却柔软的地方,那是他的唇,他在吻她。
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那道曾经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墙壁无声地消弭在空气里,所有的疑虑和不安也一并消散得无影无踪。她知道了他心底的谜题,而她,则在那条漆黑的甬道里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此时,在他怀抱里的,是那个告诉他活着很好的女孩,是那个哭着求他活下去的女孩,是那个在他要死的时候死死抱住他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