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之后,我现自己抱着枕头,身体蜷缩成一团。
在我还没育好的时候,有天晚上老妈突然将我紧紧搂在怀中,眼中含着泪,她一遍遍地重复:相信我,别害怕,一会儿有人问你话,就说你什么都没看见,记住了吗?相信我,别害怕。
之后她一直搂着我,接受警察的讯问,三个人围住我们俩,表情严肃,目光犀利。
老妈的眼泪没停过,我感觉她的身体不住地颤抖。我从小娇生惯养,没见过这阵势,也随她一起抖。老妈对警察说,她全部心思都在我身上,她现在最担心、最心痛的就是我,因此,她的眼泪她的抖都合情合理。
我当时并不明白老妈让我说没看见是什么意思,因为我确实觉得自己什么都没看见,警察压根儿没问,我也没机会说出口。
在那个晚上之后,我很快跟着老妈搬了家,吃好的穿好的。有一天我问老妈,爸爸出差也该回来了吧?老妈说,你爸走了,再也回不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又问,现在的生活你觉得不好吗?我如实地回答,比原来好,因为现在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
等到真的明白父亲死了之后,我越来越想念他,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的微笑,想念他轻轻拍着我的腿说不要怕。我一直怨恨老妈,怨恨她没有带我去太平间跟火葬场,没让我看父亲最后一眼。老妈说我那时太小,怕吓着我。
我觉得她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是我不肯原谅她的唯一原因。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个晚上自己肯定再也睡不着。
于是,爬起来坐在床边。
外面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车,偶尔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两声猫叫,偶尔还会有人说话的声音。逃亡了接近3o天,我不敢回想这3o天的每一个脚步,如果现在把时间退回到杀人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一定跪在地上乞求老妈,带我去警察局吧,带我去自。
我想不明白老妈为何要让我逃跑,想不明白她为何如此溺爱并眼睁睁看着我一次次犯错,想不明白父亲是怎么死的,想不明白假如父亲不死我会不会变成一个好孩子。
我努力地回忆着父亲的点点滴滴,可他离开得实在太久。十几年前,那时候还没有微软没有网络没有iphone,香港刚刚回归,公园里一片欢腾。最后一次记忆是父亲带着我坐上公交车,那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我傻傻地看着车窗外来来去去的各种影子。父亲问我吃不吃冰糕,我摇摇头,他又说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我,我还是摇摇头。于是,他轻轻拍拍我的腿,说,放心吧,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已经想不清我那时究竟是去做什么,也忘记了那天的结果,时间好像在那一刻戛然而止。或许后面的事情压根儿没有什么美好可言,早已被我的脑子自动过滤。或许父亲从来就不曾说过那句话,我只是在漫长的孤独岁月里自我意淫、自我安慰、自我欺骗。
今天,窗外的月光无比皎洁。
我站起身拉开窗帘,月亮将我的影子映射在墙壁上,黑乎乎的棱角分明。我晃动着脊背,伸缩着脑袋,支棱起胳膊,在墙壁上寻找脑海中父亲的身影。2o岁,我已经像父亲一样高,像他一样壮,但我3o岁的时候注定不会像他一样去安慰一个孩子的心灵。
在墙壁上的影子与脑海中的父亲完全吻合之后,我学着他的模样慢慢地伸出胳膊,在空中挥了挥手。这时候,老妈的话语突然在脑海中响起:&1dquo;有多远,走多远,再见了,我的儿子。”
想到这句话,我禁不住哭出了声音。
九
逃亡的3o天里,我从没哭过。
我不想让自己变得脆弱,不想自己不堪一击,眼泪的大坝一旦决堤,就很难再止住。
在脆弱的时候,我无比需要一个怀抱,一个女人。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讷讷的店里,她看着我,一点儿都不吃惊。
这时,店里刚好没有人,讷讷的光环依然像个肥皂泡,却是太阳光底下五颜六色最斑斓多姿的那种。
我坐在破旧的黑皮座椅里,她走过来轻轻地将我放倒,我闭上眼睛,思绪就像哗哗的水声被放逐出来。
我感觉到讷讷的手指像盲人一样,一字一顿地触摸着我的头颅,不想错过那上面可能有的只言片语。
在同样的时间里,远处那个老男人站起身,一步步地朝我们走来。他安静地倚在门框上,看着闭着眼睛的我,头颅泡在黑水中,身体舒展,毛孔扩张;看着闭着眼睛的讷讷抚摸我的头颅,揉摁我的太阳穴。讷讷这次流了泪水,可我的眼睛睁不开,看不到她红红的眸子。
少顷,讷讷的泪水在面颊上蒸,她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老男人,老男人慈祥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些许乞求,或者盼望。
讷讷并没有说话,她重打开水龙头,打开水池里的阀门,冲刷我的头,冲刷我的记忆。黑水汩汩地流淌进管道,一池清水浸泡着我,我依然闭着眼睛,像被定格在那里的一张相片。
讷讷的两个指尖在我的太阳穴上画着圈,这次,她是在说:
告诉我,告诉我你心中的死亡。
十
嗯,我想到了死亡。
老疤在徐州留给我的房子隐藏在一片低矮的平房之中,是流动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多一个我跟少一个我毫无区别。我每天晚上出去溜达着买点儿吃的,白天躲在屋子里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