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李丽娘赶忙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白花花的大米饭,绿油油的荠菜,一大盆红烧肉,煎咸鱼,还有一碟子渍果子。
“来,小叔子快坐,三哥坐。”
李丽娘快手快脚摆好碗筷,招呼兄弟二人。
“诶,”
覃三寿笑着坐下,端起米酒就要敬阿弟酒,却被覃九寒拦下了。
覃九寒给自己的酒杯满杯,站起身来,朝兄嫂二人鞠了一躬,“哥哥嫂嫂辛苦了,这杯酒,我敬大哥大嫂。”
不只是敬今生,更是敬前世。
覃三寿和李丽娘也赶忙起身,覃三寿道,“哪里的话,阿爹去的早,我是大哥,照顾你应该的。”
李丽娘也赶紧点头,生怕小叔子觉得她有什么意见。
她刚嫁到覃家的时候,也曾有过埋怨,那时小叔子也有十一二岁了,放在别的农户家里,那也是能下地干活的年纪了。丈夫却一门心思要供弟弟念书,家里没什么余钱,束脩便是一大笔开销。
可是,她内心的不满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小叔子太懂事了,她和婆婆关系处的不好,丈夫又是个粗心的,压根没发现她们之间的龃龉。多亏了小叔子,在两人中间做说客,才让婆婆放下心结,一家人的日子才过得和和美美起来。
哪怕现在已经婆婆去了,他们夫妻俩还是心甘情愿供着弟弟念书,一家人把力气往一块儿使。
覃九寒一口饮尽杯中米酒,覃三寿和李丽娘也只好受了他这一杯酒。
喝过酒,覃三寿乐呵呵给弟弟夹菜,“阿弟,刚刚村长说还得参加那什么……?”
覃九寒接话,“府试和院试。”
覃三寿猛点头,“对对对,府试。什么时候要去府里考试?你阿兄我,最远也就去过浮山县了。这锦州府,我是去都没去过。不过,我听县里去过锦州府的人说,那可是个好地方。”
他正说在兴头上,覃九寒却放下了筷子,“阿兄,我有事和你说。”
覃三寿大咧咧喝了口酒,嘴里塞着红烧肉,含混不清,“嗯嗯,你说,我听着。”
覃九寒不声不响放了个惊天大雷,“这一次的府试,我不打算参加。”
覃三寿夹菜的筷子顿住了,李丽娘也愣了。
过了一会儿,覃三寿才回过神来,语气焦急,“怎么就不参加了?别家孩子考不上都拼命找关系去,咱家考上了,咋还不去了呢?”
李丽娘是女人,天生比粗神经的丈夫心细,察言观色道,“小叔子莫不是担心家里银钱不够使?”
覃三寿脸涨得通红,把筷子重重摔在桌上,“那也不能不考!这件事不能由着你!”
李丽娘赶忙安抚,“有事好好说,摔筷子作甚么?三哥,你别生气,先冷静一下。小叔子不是没轻没重的人,咱们好好听他说。”
覃三寿还是生气,但总算冷静下来了。
覃九寒这才开口,“我不参加这次府试,原因有两个。一来,这次县试我考得不高不低,贸贸然去参加府试,指不定就是白跑一趟,倒不如在家中安心备考,来年再去。二来,嫂子刚刚说的,也正是我担心的,家里这般境况,我如何能抛下家里,安心参加府试。难不成家里要卖田卖地供我赴考?”
覃三寿听得心酸不已,说到底,什么学问不扎实的,都是借口而已。别人家孩子,哪怕是末名,那也是高高兴兴去赶考的。阿弟还是十二名,如何就一定白跑一趟了?还不是家里头穷,拖累了他。
覃三寿咬咬牙,脖子上青筋梗起,“卖地就卖地!”
覃九寒也不劝,顺着他的话说,“好,家里是大哥做主,大哥说要卖地,那就卖!家里一共十三亩地,六亩水田,这是阿爷在世的时候买的,三亩林地,只是阿爹在的时候从林大牛手里买的,剩下的是旱地,拢共四亩。我去锦州府一趟,来回约莫要花三两银钱。”
覃三寿咬牙,抹了把脸,“对,三两银子,把三亩林地卖了,要价一两。再卖三亩旱地,三两就凑齐了。”
他一边说,一边眼眶发酸。农村里,没病没灾的,不是败家子,谁家会卖地?这都是祖产,是祖宗一辈一辈慢慢积累下来的。谁家把祖宗留下来的地卖了,在乡下,那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
就像林大牛,自个儿好吃懒做,卖地卖田,现在成了村里最惹人厌的小混混,谁家都瞧不上。
室内气氛格外沉重,农家小院外篱笆上的虫鸣声都渐渐变轻了。
覃九寒继续算着账,“就如大哥所说,我侥幸能一次考中,过了府试,那便是院试了。那我来回赶路便耗费时日了,因此必定要在锦州府租个院子安定下来,少则两个月,多则半年。那就算两个月好了,锦州府租赁一处房舍,三两银子一个月,还不包其它衣食行,光是住这一项,开支便要六两银钱。”
“更何况,穷家富路。我身处锦州府,人生地不熟,少不得的多些银子打点,省着点,三两银钱。平日里购置些笔墨纸砚,和同窗人情往来,四两银钱。”
“零零散散,加起来便是二十两左右。”
等他算清了这一笔账,覃三寿傻眼了,怪不得说供个读书人难,光是赶考,这一路就得花上这么多银子。
一户农户,一年到头在田里忙活,累死累活,除去家里头的嚼用,一年到头能存个五两银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覃三寿算是勤快人,按理说这三四年的,不旱不涝的,老天爷赏饭吃,怎么也能存个十几两。但实际上的情形却是,家里头的余钱也才三两不到,连李丽娘身子骨不爽利,都是找个赤脚大夫买贴药,生怕给家里增加负担。
“那……那你说咋办?明年考试,那家里也还是凑不出那么多银钱。难不成就不考了?”
李丽娘也担忧地看向小叔子,以前还觉得家里头日子过得去,小叔子把账摊开这么一算,还真是入不敷出了。
见兄嫂二人都满脸惶惶,覃九寒才觉得是时候了,家里的境况不改变,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赴考。
“大哥大嫂莫急,先吃饭,吃完了,我同你们细说。”
夫妻俩心不在焉拿起碗,菜都是好菜,李丽娘的手艺也很不错,但两人就是味同嚼蜡,第一次觉得有大米饭吃都不开心。
总算等到覃九寒放下筷子,覃三寿夫妻二人赶忙道,“阿弟,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我并非卖关子,只是希望哥哥嫂嫂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做?大哥举棋不定,我出再多主意,也是无用。”
覃三寿看了看媳妇,又想起这些年一家人抠抠搜搜过日子,坚定点点头,“我干,阿弟,你说就是。”
覃九寒:“凌西村山泉水多,乡亲们多用山泉水浇灌,所以各家各户种的果子味道爽口甘甜。”
凌西村背靠大山,四周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丘陵小坡,种果树再合适不过,水好,乡亲又勤快,种出的果子,村里的小孩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