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小的胸膛里却已然腾起被冒犯的愤怒。
那天祝饶带了一身泥巴回家,女人照例在跟一个眼生的男人“玩耍”
,等男人走了,她坐在床边抽一支细细的烟,看见脏兮兮的祝饶,把小孩儿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祝饶只问了一句:“什么叫‘没爹的野种’?”
女人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有人骂你是没爹的野种?谁说你没爹的?你爹好好的,你要没爹,我们哪来这么多钱花啊?”
“那我‘爹’呢?”
祝饶傻乎乎地问,心里还有点期待。
女人凑近了点,烟雾直接扑到祝饶脸上,他被呛得咳嗽不止。一张小脸上满是泥巴,还咳得通红,像个倒霉的小叫花子,女人却丝毫不在意。
“你爹在广东搞钱呢,闷声发财,懂吧?我们只要享受就行了。”
于是女人继续享受,祝饶五岁那年他妈跟他说,她遇上真爱了,对方是个在酒吧唱歌的文艺青年,会弹吉他,连面都没见过。就跟之前的大部分男人一样,是在网络聊天室里认识的。
“我为了跟他有话聊,就说我会弹钢琴,我哪会那玩意啊?网上聊天,不都是胡说八道么,谁当真啊?结果他说他要从四川过来这里,那我不得露馅了啊?”
不得不说他妈真的是大手笔,肯花钱,或者要么就是她真的爱死那个男的了——总之这件事的结果是他妈买了一台钢琴。
一万块钱的珠江国产立式钢琴,在那个年代已经是所谓“上流”
的证明,只有有钱人家的小孩才有资本学这玩意儿。
只不过人家家都是小孩学,祝饶家是他妈学。
那段日子女人难得收了心,不再三天两头出去打麻将了,她在地摊上买了一本《世界钢琴名曲五十首》,每天白天花好几个小时叮叮咚咚地弹钢琴,晚上就跟那个四川男人聊天,聊得咯咯直笑。
那本书第一页第一首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
,祝饶听她翻来覆去弹了好多遍,还是磕磕巴巴,后来女人弹得暴躁了,大骂:“这破玩意是人学的么?老娘不干了!谁爱玩谁玩吧!”
abandon。放弃。
她猛地一合琴盖,蹬上高跟鞋又准备再拾旧爱,跟她的“麻友”
们重归于好。祝饶好奇,还没钢琴高的小身体爬上了琴凳,用力掀开盖子,照着那些天听到的声音,弹出了那首歌。
不仅丝滑流畅,甚至弹到后来,左手和弦部分还跟着感觉即兴编了几个织体,比他妈跟着那书学的幼稚版本复杂多了,也好听多了。
“……你小子,莫非是个天才?——我生出了个天才?”
女人不信邪,拿了随身听给祝饶放了几首她自己喜欢的流行歌:“弹弹看?”
祝饶一一复刻了出来,旋律、和弦、节奏风格,都恰如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