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坐在海边山坡上,在七月盛夏温热、恬静的海风吹拂下,静静注视着海面。几艘没有生气破旧的渔船,缆绳拴着随海浪起起伏伏。船的四周和海岸边,围绕一大摊垃圾。船体遗骸、破渔网、旧拖鞋、塑料袋、饮料瓶、烂木头等等,全是人类海洋活动的产物。它们在波涛下聚集在一起,像是海面上生长出蠕动的肉瘤,且异常顽固,清理完一波很快又会出现。
海洋环境保护每年都在网络上老生常谈,可为什么污染反而越来越严重呢。十年前为了渔业转型,大力发展沿海旅游业是不是早已埋下了祸根?无论大海多么宽广,也总有超过生态极限的一天。
但现在这些都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大学毕业后已闲置在家半月有余,对未来的迷惘和将要步入社会的恐慌始终困扰着他。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有两条路摆在他的面前,一是去大城市闯荡,二是回到家乡当个渔民继续走父亲的老路。
看着远方天水相交处几艘渔船的影子,他在心里默默权衡着这两个选项的利弊。
大城市他去过,那里舞台大、就业机会多、工资高,是摆脱平庸命运必去的地方。但呆在那里,他感觉到窒息。拥挤的交通,匆忙的人群,快节奏的生活让他这个海边渔村走出来的孩子极不适应,仿佛离了水的鱼。
回到家乡当个渔民似乎不错,他在这里生根长大,在这里
繁衍生息,一切都很熟悉。虽然日复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让他曾一度想过逃离这里,但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反而越发觉得这里的平静弥足真贵。
有时候想一想,人生真的像一场不断作出选择的探秘类电脑游戏。从入学开始就要不断作出选择,选择学校、选择大学、选择专业,毕业后又要选择工作,工作后又要选择妻子、选择家庭、选择医院,直到死去。有太多无法避免的选择等待每个人作出判断。可人生却不像游戏那样,没有存档和从头再来,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春生思考着迄今为止的人生。高考后报考当地的一所二流大学,选了偏概念性却不好就业的人工智能专业,然后浑浑噩噩度过了大学三年。平凡普通的人生,如同大多数人一样。虽然普通但还没有后悔过,没有后悔,至少证明曾经自己的选择都是对的吧。他想。
男怕入错行女怕选错郎。又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他不得不郑重。
对于工作,母亲的态度一直都是放手让自己决定,无论作出什么选择,她都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而父亲却不同,他厌倦了渔民生活,只想让孩子走出去。随着海洋法、珍惜鱼类保护法、严苛的禁捕令等一系列法律的颁布,以及严重的海洋污染,月球潮汐力减弱等问题,传统的出海打鱼的方式已越来越难以生存。朝自动化养殖和
旅游开发方面转型才是当代渔民唯一的出路。可已习惯的父亲,一直坚持着出海捕捞,加上年级大了,更不会轻易作出改变。
“春生,回去吃饭了。”
春生回头,看到双腿瘫痪的母亲驾着轮椅向他走来。
“妈,发个信息就行了,怎么跑上来了。”
“在家呆闷了,正好出来透透气。”
春生没说什么,起身去推母亲的轮椅,俩人慢慢向山下走去。
山坡位于渔村的东边,坡度不高,但仍可看见山脚下一片灰墙青瓦的房屋村舍,鳞次栉比地分部在海边。
母亲问,“还在为工作的事情发愁呢?”
春生无奈叹气一声说:“是啊。”
母亲拍了拍他的手,有些慈爱地笑着说:“你这回来一住呀,妈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走。其实吧,回来当个渔民也好,累是累点,可看你爸出海一趟钱也不少挣,而且在家还有个照应。夜晚等你爸回来,我跟他说说。”
春生点了点头。他内心深处还是偏向回来的,但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向父亲开口,所以纠结至今。
为什么会害怕向父亲开口呢?明明是世界上最亲的人,却形同陌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向他说话、不敢看他,甚至在家逃避跟他碰面?小时候的记忆里父亲平易近人,从来没有过严厉。那时他年轻,对这个家充满热情,每次出海回来总是挂着欣喜的笑脸,乐呵呵地拥抱自己。现在他沉默寡言,对自己
更是惜字如金。
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他想着。大概是十岁那年吧,那年之后一切都变了。
下午不到五点,父亲打工的渔船就回来了。春生推着母亲来到码头时,父亲正跟几个工人热火朝天地卸货。一筐筐鱼货、螃蟹、牡蛎从船上搬了下来。
母亲开口朝船长老刘说:“老刘,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船长笑呵呵地答道:“这不是今天运气好,收成不错嘛。”
“有妈祖庇佑,保证你天天这么丰收。”
“那感情好,逢年过节去妈祖庙我得多烧几炷香。”
春生看着黝黑的父亲勾着背,机械地搬着货物,几十斤的鱼筐在他手上像是轻如无物。如果自己来干的话,会不会也像他这般轻松。
“春生还没出去上班呀。”
“没有,这不我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陪我呢。我们家底子薄人脉又少,哪像你家启贤那样有本事,听说他在北京都当上大公司总经理了吧。”
船长摆摆手,连忙否认,“别听人家瞎说,哪有那么厉害。前几天打电话说才当上小组长,离总经理差远着呢。”
春生脑海里浮现刘启贤的模样,俩人年级相差不多,自小一块长大,可随着大学开始,不同学校和专业的俩人,命运也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差异。他现在连工作还在发愁,可刘启贤却靠着亲人的庇护,从实习期开始就在大城市大公司里站住了脚。
“那也不差呀,我看你呀
也别干了,有你儿子挣得钱你都花不完呢。”
“哪能花儿女的钱呀,不伸手向我要钱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