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听的茶楼小二只听得只言片语,因此萧知遇写信时特意用词模糊,绝不提之前事,只许诺将来,并叮嘱万勿外传,速速离京免得漏了行迹。果然这肃州刺史深信不疑,也意料之中地将此信当宝贝藏起来,一来是留作凭证,二来四皇子书法闻名天下,多少人求之不得。
——至此,四皇子的罪名是洗不清了。
东暖阁鸦雀无声,那肃州刺史被拖了上来,一进来便怕得直哆嗦,其他贵人他不识得,只望见萧宜明低着头不肯看他,他当即扑上前:“四殿下救我!救我啊!”
太子听着聒噪,见认完了人,便示意侍卫将人带出去。肃州刺史被拖出去时哭爹喊娘的,正拖过萧知遇身边,萧知遇毫无反应。
“儿臣观此信确是四弟字迹无疑,且落款单用一枚印章‘朗’字,”
太子朝身侧示意,便有内侍将四皇子在甘露殿的字画呈上,“我昨晚细细比对,确无不同之处,连笔画上的纹路都是一样。”
他说到这里,看了眼萧宜明惨白的脸色,“儿臣实在不能不怀疑四弟。”
老皇帝劈手拿过信纸,一看果真是儿子的字迹,连那个“朗”
字,他也有些记忆:这混账附庸风雅,平日便有用章的习惯,去年奉命去往江州办事,给淑妃寄的信笺便有此印。若说旁的还有商榷余地,这枚印章却让他心里怒气直涌。
他顿时气得咳嗽不停,大怒道:“孽障!”
萧容深正跪在皇帝榻边,起身替他拍背,劝道:“父皇当心些身子,四哥……四哥会知错的。”
萧宜明却犹自喊冤,伏地不起:“父皇明察,此信绝非孩儿所写,那枚印章我也早已丢弃,定是有人陷害于我!”
“你还敢狡辩!难道这肃州刺史是疯了不成,见了个假的四皇子,巴巴地等到今年来京自投罗网?”
萧宜明竟不能解释,又怒又心虚,两眼通红。
他知道这回自己栽了个狠的,恐怕数年之内不能参政,皇位更要无缘了。他真不知何人这般陷害自己,恨得齿颊绞紧。然而另一场滔天祸事,还需他承担。
太子看了他一眼,眼中有轻蔑与怜悯。
放任
“另有一事,昨日西城门倒塌,亡者百余人。”
太子缓缓说道,“伤者更众,其中不乏京中要员,兵部侍郎傅闲、通事舍人李钟等。”
萧宜明面色迅速惨白下去。
太子接着道:“此事吴尚书拒不认罪,声称含冤。然翻查工部案卷账目,虽明面上齐整,细看颇有些出入……其子吴飞谭也已供认贪昧五万两白银。”
萧宜明一愣,显然没料到,继而面色更白了些。
五万两白银,在城门修缮的款项中九牛一毛不值一提,然而单一个吴飞谭就有如此数目,难说其中又刮了几层。
他顿时心慌:“父皇明鉴,孩儿真不知此事!几日前城门修好,孩儿是亲自前去查看检验,绝无问题!昨日之事恐怕——”
皇帝怒声打断:“绝无问题?那这新修的城门是怎么倒的,几天过去户枢便忽然烂了?”
萧知遇在旁看得心里一叹,城池土木缮葺本就大有油水可捞,七分的事能报十分的款项,许多人心里有数,能过得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出事就是各取所需无伤大雅,被告发了便要拿这三分的出入说事了。无论此事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故意为之,四皇子这责是担定了。
萧宜明瘫坐地面,竟怔愣不能回答,眼看太子将相关卷宗拿出,他忽而发疯一般扑上去,抢了细看。看到记录昨日西城门当值的乃是执金卫,他像找到了救命稻草,当即高声道:“父皇,裴珩手下的执金卫日夜守着城门,若是他们动了手脚……”
听到裴珩之名,萧知遇心里一沉,知道宜明这是口不择言了,他怕父皇真相信了,悄悄抬首,就见老皇帝脸黑了一半。
昨日皇室丢了大脸,便是裴珩和执金卫力挽狂澜,老皇帝心里起了疙瘩,又恼恨儿子如此失智,竟在这关头将矛头指向裴珩。
萧容深低声道:“四哥你急糊涂了不成?睿王昨日才救了人,压在门下的几十条人命里就有执金卫,你这番说辞传了出去,叫朝中如何看待你!”
这时张春进了屋,道:“陛下,睿王在外求见。”
老皇帝一皱眉,宜明闹成这样,说不准门外听见了没有。张春察言观色,又道:“睿王知道几位皇子议事,远远停在宫门那头候着,还未进来。”
这是明摆着不掺和天家家事。皇帝这才脸色好些,让几个儿子起身,唯有萧宜明依旧跪着。
裴珩应是从南衙匆匆过来,还穿着公服,他进来也对地上跪着的四皇子毫无反应,朝皇帝行礼道:“参见陛下。”
“事情如何了?”
“京中伤亡者俱已安置妥当。”
裴珩跪拜在地,缓缓说道,“昨日乃是执金卫当值,出此祸事,执金卫未能及时察觉,臣难辞其咎,愿领责罚。”
萧知遇从裴珩进来起便一直心中惴惴,便是怕父皇太子以此为由头迁怒执金卫,进而牵扯出别的底细来。现在看裴珩进来便先请罪,他反而松了口气。
若说责任,执金卫看管西城门自然有责任,但昨日又是执金卫赶来收拾的局面。如今裴珩先发制人,必定碍着情面不好治罪。
老皇帝果然和颜悦色道:“救驾有功,朕怎会罚你。”
他却并不让裴珩起身,转过视线:“知遇,你上前来。”
萧知遇只得起身,到皇帝榻前,依旧谨慎不言。老皇帝细细看了他许久,只见面色憔悴,颊侧有一道擦伤淤青,应是挤攘跌撞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