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门一事发生在大庭广众前,“皇陵赤血”
的凶兆又不知被哪家传扬了出去,便越传越邪乎,说是今上并非正统,致使祖宗降罪,该还位于先帝旧脉。
“看来是有人坐不住了。”
太子拢着手道。
萧知遇明白这是睿王一派在鼓动,送上门的时机,自然不能不用,给老皇帝添些堵也好。
他谨慎道:“父皇还在盛年,一时流言罢了,过不了几日就会散的。”
太子看了他一眼,忽而道:“听闻裴珩对你颇为看重,西城门那时还有执金卫特意护送你回睿王府。”
他还说想些“不少官员都得了执金卫护送”
之类的客套话,又听太子又接着道:“北庭那两名护卫你的禁军已被找到,领了丰厚赏赐,又看他俩有伤病,特允辞官回乡了。”
萧知遇闻言心里一沉。他希望真的只是回乡,而非更糟糕的结局。面上只得笑了笑:“来不及亲自送上谢礼,我还有些遗憾。”
太子看了他好一会儿,目光审视,足以称得上是在打量,最后道:“你与裴珩是夫妻,他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贪恋容色也是常理,但你莫忘了前尘旧事。执金卫的刀尖,未必永远会护着你。”
这话几乎是直白地提醒他,裴珩不过是一时情动,终究不会长久,哪天兵戎相见也未可知。
萧知遇平静道:“我知道。”
之后又去看望了六皇子,便离开了东宫。他没有再去纠结太子最后那番话——有些事迟来早来,结局都是注定的,何必过早地忧思难安——转而起了心思,琢磨起了容深和安国公。
因太子微妙的语气,他对容深和安国公的关系更疑惑了些,想起西城门那时一片动乱,容深还搀扶着安国公;更早之前的安国公大寿,容深也试图为安国公解围;进而想起小时候,容深时常跟着宜明去国公府做客。
现在来看,他对安国公确实颇为亲近,比宜明都差不了多少了。
萧知遇总觉得古怪。第二日出来闲逛,他打发阿努替他买糕点,独自进了一家书坊,正是屈梦成在二楼有雅间的那家。
书坊老板还认得他,这般好相貌的年轻公子,很难有人会忘记。他赶忙迎上前道:“公子这是……”
“屈大人在楼上么?”
“在的在的,您请跟我来。”
说罢上前引路,“这几日屈大人总是愁苦,您是他朋友,劝劝也好。”
房门一开,露出屈梦成半张惨淡的脸,比上回国公府相见时消瘦了不少,脸颊都没了肉,穿着身发白的旧衣。
他见是二皇子,苦笑着拱手,退身让了一让,“殿下请。”
萧知遇见屋内凌乱,并无上回来时的雅致亮堂,可见是主人颓废,无心在此。
屈梦成道:“殿下见笑了,这雅间卑职也住不了几天了,时间一到便搬回家里,这会儿懒得打理。”
萧知遇在桌案后坐下,随手往旁边的矮案上翻翻,果然在一堆杂书的最底下看到了熟悉的话本子。约莫是听到他来了就临时遮掩,可惜不过关。
眼见萧知遇拿起了几本翻看,屈梦成一下局促起来,被揪到了尾巴似的,赶紧道:“市井之物,恐污了殿下的眼。”
萧知遇草草一翻,便就放下。屈梦成刚松口气,又听他说道:“现在写到了我和裴珩情深意笃,裴珩对着贵妃墓起誓,要与我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语气平静松缓,屈梦成却听得头皮一跳,来不及细究用词的细节,结巴道:“您都、都看过了?”
萧知遇脸色微妙。
他本就有追话本子的爱好,常派阿努去买,这几个月因裴珩宿在东院,他总不好在裴珩面前看乱七八糟的,容易让裴珩想起缴获的风月老叟名作,便就断了。
前几日裴珩不在,他在书肆闲逛时,很不巧又看到了这一系列大作,才知道已经出到了安国公大寿。并且笔锋似乎格外热切,将他俩写得情意绵绵感人肺腑,仿佛亲眼所见。
事件是对的,但细节是妄想的,什么裴珩对贵妃墓立誓永不相负,又力排众议,坚持携爱妻赴宴,还为了他在国公府当众斩断前缘表明心意,气得安国公又老了几岁……真是没眼看。
早就被冲击过,萧知遇此刻心情倒还稳定,“屈大人看起来格外喜爱,一系列收得这样齐。”
“没有没有,随便看看。”
萧知遇忽然道:“屈大人看了这么多,可认识这写书的?”
屈梦成一怔,“不……不认识。”
“最新的这章节,写我在睿王府逗鸟,睿王府养不养鸟暂且不提,”
萧知遇慢吞吞道,“描绘的这只鸟,彤面黄颈翠羽,兴许只是随手一写,但这可是外邦进贡的鸟儿,寻常人平生未见。”
屈梦成僵住。
“据我所知,国公府恰巧养了一只,”
萧知遇视线转向他,“恰巧也是当日我和屈大人在廊下看到的那只。”
屈梦成干笑道:“看来此人是达官贵人,当日也在国公府的宴席上……”
萧知遇盯了他片刻,缓缓道:“风月老叟?”
屈梦成诡异地沉默一瞬,镇定道:“不认识。”
萧知遇:“……”
一边冷汗直流一边用这种冷静的语气说不是,谁会信啊!
萧知遇也诡异地沉默一瞬,没有揭穿,而是瞧着对方蓬乱的头发和朴旧的衣裳,转开话题:“屈大人将来如何打算?”
屈梦成擦了擦冷汗,面色更惨淡了些。
此次工部大清洗,他并未参与那些腌臜账目,但和吴飞谭关系太近,虽未获罪也遭了波及,降为工部一名小小的主事,算是前途尽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