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希望这雪快些停了。本来他伤好后就想启程,但卞高说横山已经大雪封路,得等到年后才能走。秦镇邪问他可有它路,卞高说另一条路得过乐州,那正乱呢。于是,秦镇邪就留下了。
诚然,留在卞家山庄的日子很好,卞家人也很好,可这终究不是他的归处。留在这,到了夜深人静,秦镇邪心里就空落落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往何方。难道找到那个道人,他就会知道答案吗?就算找到了,之后又会怎样呢?
可无论如何,至少现在,这是他唯一的方向。
天命使
约莫一月后,卞三秋喊秦镇邪和君稚一起下山采办年货。时已隆冬,天气严寒,却挡不住街上人们的洋洋喜意。卞家有庄田,吃的不用愁,要买的都是些显贵物件。卞三秋先去布庄逛了一圈,又进了金店,手镯耳环簪钗钏,金玉宝石鲛人泪,凡是看中的都当场买下,掌柜见状笑得合不拢嘴。
就在这时,一行人进了店,掌柜笑容立即僵住了,立马迎上去讨好道:“天命使大人前来,有何贵干?小店都是些粗烂玩意,怕污了使者的眼”
。
为首的那人头戴黄绢帽,身穿月白袍,身后跟着一伙官兵。看见那人的一瞬间,秦镇邪的眼睛忽然感到一阵刺痛。
天命使看也不看掌柜,扫了眼陈列的珠宝,抬手一划,官兵就将东西拿走,塞进自己的腰包。掌柜看着心慌,又不敢拦,等看天命使转身就走,他才慌了,忙撵上去笑:“大人,您还没给钱哪。”
天命使道:“贡品还要钱?”
“大人,神仙哪看得上我这些玩意?”
掌柜急了,“城里那么多家金铺,您再看看?再说这金钗镯子的哪能当贡品,那不是冒犯仙尊——”
“你不愿意?”
天命使瞪起眼,掌柜还要分辨,那些官兵就动手了。他挨了一拳就抱头蹲下了,可等了半晌也没等来第二下。掌柜一抬头,看见卞少庄主挡在他面前,领着卞家仆跟官兵对峙着。天命使认出卞三秋,忌惮地微微笑道:“卞少庄主今日怎么得闲下山?”
卞三秋不快道:“你们抢东西也就算了,怎么还打人?”
“少庄主误会了,我这是‘神贡’,哪里是抢?这都是必须要的东西嘛!你们卞家又没有金银铺子,就别操这份心啦。”
卞三秋尖锐地说:“可我怕哪天神明不喜欢金银珠宝,转而喜欢良田沃土了。到时候,恐怕我们卞家也逃不过了吧?”
“哎呀,你什么时候见过有人上贡土地的?”
天命使拍拍卞三秋肩膀,朗声笑道,“少庄主就别杞人忧天了,您就好好呆在您的小月山上修道吧,万一哪天你成仙了,可别忘记咱。”
言罢,他领着众官兵扬长而去。
君稚气愤道:“这群强盗!”
秦镇邪问:“天命使是何人?竟能公开抢劫?”
掌柜从地上爬了起来,咒骂道:“他们都是国师的走狗,国师就是这群强盗的头子!就是他仗着那个破天命司,一会这个祭典,一会那个祭典,说是给神上贡,最后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那些个天命使狐假虎威,比郡守还威风。少庄主,您今天得罪了他,以后可得小心哪。”
“我不过说了他几句,不会有事的。”
卞三秋塞给掌柜一大袋银子,“你把我刚刚要的包起来吧,多出来的就不用找了。”
“哎,哎,这哪行”
“你就收下吧。”
卞三秋苦笑道,“我没能阻止他们,心里实在过不去。”
出去后,秦镇邪问:“太守管不了他们?”
卞三秋苦涩道:“他要敢管,天命使就敢把他弄下去,他要不管,过了几年反倒能升官。这样,谁会管呢?只有百姓受苦罢了。”
“皇帝也不管?”
“秦少侠,皇帝已许久不管事啦。他许久前就生了病,现在朝廷大事都归太子,而太子什么都听国师的——毕竟仙宇登极宫有二帝,一个坐皇帝,一个站皇帝啊!坐皇帝睡了,可不就听站皇帝的?”
“他这样不怕神仙降下惩罚?”
“神仙是不管人间事的。”
卞三秋道,“成了神就要忘却凡尘,一心追逐大道。何况神力何其浩大,要是贸然插手凡人的事,没准万千因果一举而发,恐怕会酿成大祸。”
君稚也道:“背上因果报应还算轻的,若不小心杀了人,连神格都会亏损呢。”
“那么他享受着人间的供奉和尊崇,却放任奸人躲在他的名号下狐假虎威,欺凌百姓吗?这样的神不要也罢。”
秦镇邪忽然停住,扭头问,“君兄,卞兄,你们想不想也做一回强盗?”
那天命使一路横行霸道,直如蝗虫过境。有看上的,伸手便拿;有阻挠的,举拳就打。这行人衣服里塞满了,就把抢来的金银珠宝全洒在妓女身上,半夜才相互搀扶着回府。那府邸前立着两尊大石狮子,十分阔气。见几个仆人从侧门趋出把人接了进去,秦镇邪三人就从藏身处走出来。君稚呸了一口,骂道:“原来这贪官搜刮的油水都在这!”
卞三秋道:“这是太守给他置办的屋子。”
君稚听了骂得更狠,直叫这两个贪官该拉去砍头。秦镇邪绕着墙看了一圈,道:“咱们可以从这翻进去。”
他后退几步,往上一冲便抓着墙头爬了上去,君稚随后,二人再把卞三秋拉上去。
几人在园内摸索前行,一路上所见奇石怪树,飞檐叠翠,数不胜数。忽然,秦镇邪抓着二人蹲了下来,接着,两个仆人气喘吁吁地搀着天命使走过。那二人进了一间院子,没一会又出来了,还小声抱怨道:“娘的,这肥猪真够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