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诡谲令人可敬,可叹,亦可畏,因他仿佛是无所不能的。
是以在平定江山数年后的“相祸”
中,即使谢煦早已远避蜀中,朱景元看着诛杀令上的“谢煦”
二字,提起朱笔,最终没有割去。
他命锦衣卫至远追到蜀中。
朱景元侥幸地想,以谢煦的智计,他定能算到会被相祸牵连,说不定早带着孙女逃往云贵边境之地去了。
这样也好,让他走得再远些,远到再不能威胁到朱家的皇权,以后他便可以好好地在云贵呆着,安度余
生。
可朱景元没想到谢煦居然没有走。
就像拿自己的命在等一个笑话。
谢家公子才情无双,却始终秉持着一丝执念,他要看一看这个他视为一世知己的人,曾相扶相持的人,是否真地会对自己痛下杀手。
可惜啊,皇权最终污了人心,这一生忠义付与荒唐。
乃至于朱景元在此后数年的梦回中,总是听见自己曾对谢煦许诺过又辜负了的那句话有朝一日江山在我之手,当许你半壁。
朱景元还记得,谢煦致仕的那年是景元二年的暮春,他对自己说,他远在蜀中的独子为他添了个分外伶俐可人的孙女,他陪他抢了半辈子江山,累了,日后打算将这一身才学都授予这个孙女,教她做个醒世明目之人。
朱景元还说“你这孙女年纪正好,又受教于你,等日后长大了,嫁来朱家,给朕做个儿媳。”
彼时谢煦只是笑,浅淡的春晖落在他清致舒雅的眉目,眉间浮起苍茫色,细看去,反倒有些落寞。
登闻鼓案当日,当朱景元看着苏晋一身绯袍站在煌煌大殿之上,上指苍天,下斥奸恶,负手振袖为黎民苍生请命,为忠正义士正名之时,她眉间的苍茫色,仿佛与昔日那名无双谋士重合。
于是他就动了杀心。
而当朱南羡双膝落于地上为苏晋求情的那一刻,朱景元甚至不敢去计较苏时雨这一身御史绯袍下究竟是否是女儿身,是否是他所辜负的故人口中伶俐可人的孙女。
他怕知道那个令人心惊的答案。
直到方才,在他知道自己最心爱的十三子为了苏时雨孤身犯险遍寻不着时,朱景元有些悲哀地想,这就是报应吧,是他昔日对谢煦恩情错付的报应。
封岚山深处,猛兽横行,南羡一直不肯出来,是当真遇到了危险,还是在怪自己默许了觅萧对苏时雨动手
深重的忧思在五脏六腑中结成郁气,朱景元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神智勒令道“昱深,祁岳。”
“儿臣在。”
“朕命你二人各率一百名虎贲卫,一百名鹰扬卫,分自林场西南,东南入封岚山搜寻南羡踪迹。”
“是。”
“左谦,伍喻峥,时斐。”
“末将在”
“你三人
带余下的金吾卫,羽林卫,虎贲卫,自林场正南,封岚山西南,封岚山东南入山,务必找到朕的十三子。”
“末将领命”
苏晋醒来后,一身上下只着一件中衣,她掀开盖在身上的斗篷一看,居然还不是她自己的。
额角鬓边有干净的湿意,身旁的火堆暖意融融。苏晋移目过去,火堆另一旁不知何时以树枝搭了个木架子,她之前穿的衣裳被清洗干净搭在上头已快烤干了。
朱南羡正在木架下头熟练地取雪水。
苏晋不由轻声唤了句“殿下。”
朱南羡的动作一顿,蓦地抬头隔着灼灼烈火望过来,将手里以果壳新制的碗钵一扔,三两步来到她身边,抬手在她额间一探,松了口气道“已没那么烫了。”
又问,“你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