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饶了三师兄吧。”
那日宋郁之临行前,似乎有许多话跟蔡昭说,但慕清晏在一旁哼哼唧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最后宋郁之什么也没说,只道了一声‘师妹珍重,后会有期’。
慕清晏:后四个字可以省略的。
蔡昭有点挂念宋郁之,“唉,三师兄此去平息家门龃龉,不知顺不顺利。”
慕清晏一张嘴就是阴阳怪气:“我不是说了嘛,看在大家共患难一场的份上,本教可对宋少侠鼎力相助,谁知道他一口回绝,那就靠他自己吧。欸,到了!”
前方正是慕氏禁冢。
蔡昭奇道:“这里不就是你家禁冢么,还说不是来拜祭你爹?”
人家大喜日子你就算心里再酸,也不用到亲爹坟头去诉苦吧。
“着实不是,我要带你去看另一个人,慕正扬。”
洞窟外冰冷阴森,幽林昏暗;洞窟内却出奇的干燥适温。
上回蔡昭忙不择路的一心狂奔,从未注意到洞窟内的布置,这次慕清晏领着她将两条一模一样的洞窟俱走了一遍,最后停在慕正扬的枯骨前。
自慕清晏现这处双子洞之后,便不允许教内任何人靠近,慕正扬的枯骨至今维持着半坐姿势靠在洞壁上。
“这……就是慕正扬?”
蔡昭不敢确定,这个毁了姑姑半生之人,当年掀起滔天血海之人,居然在寂静无人的黑洞中缄默的躺了十几年。
慕清晏称是,又指着玄铁护甲与枯骨断裂的致命几处,“这处,这处,还有这处,确然是艳阳刀所致。”
蔡昭怔怔道:“之前我听到姑姑亲口告诉师父,她已杀了慕正扬时,我还隐隐怀疑过,怀疑姑姑会不会心软,会不会其实将慕正扬囚禁在了某处——反是师父断然否决。师父说姑姑不是这样的人,慕正扬既害死了孔丹青大侠他们,姑姑就绝不会饶过他。姑姑说已杀了他,那就一定是杀了他。”
“师父说,说姑姑不是那等是非不分困于情爱的平庸女子。……世上有些事,远比男女之情更重要。”
慕清晏默了一刻,“恐怕戚云柯才是这世上最了解你姑姑的人,慕正扬倘能及早明白这一点,就绝不会打着先斩后奏的念头,觉得哪怕被你姑姑知道了他的阴毒谋算,日后也能将她哄转回来。”
“他怎么能这样!”
蔡昭珠泪盈腮,想到姑姑病骨支离的寥落的模样,她泣不成声,“我姑姑那么好的人,慕正扬怎么能这样害她,利用她!姑姑待人一片赤诚,当她知道是自己的心上人害死了隐藏各处的弟兄时,她该是多么伤心多么自责!慕正扬怎能这样狼心狗肺,凉薄狠毒,他,他没有心么……”
慕清晏抱住女孩,不住轻拍她的肩背,吻了吻她柔软的顶,“其实,我觉得慕正扬也不全然对你姑姑无情无义。”
蔡昭抽抽搭搭,“你怎么知道。”
慕清晏俯身下去,以掌作刀,向着枯骨虚虚斜劈,再掌刀侧转,“这应该是你姑姑的‘大风川破晴刀法’中的最后一式‘风萧水寒’吧。”
蔡昭吸吸鼻子,“嗯。”
眼泪迷蒙中,她心头浮现姑姑札记中的几小行字——
【初得宝刀‘艳阳’,喜不自胜。
次月,余途径一平坦河川,于风和日丽之际忽得了悟,随即拔刀而舞。
刀起之时,河川中平地起狂风,晴空破烈日,飞沙走石,势不可挡,遂取名‘大风川破晴刀法’。】
“‘风萧水寒’应是同归于尽的招数吧。”
慕清晏不止一次见过蔡昭练刀,也听她说起过刀法来历——这招并不在蔡平殊初创刀法中,而是后期所创。
蔡平殊虽然年少丧亲,寄人篱下,但毕竟天资卓越,屡有奇遇,兼之性情开朗,踏入江湖后其实并没有吃多少亏。若不是情势到了极其险恶的地步,她委实不会创下这等两败俱伤的招数。
当她向着昔日恋人慕正扬挥下这一刀时,可见她已下定决心玉石俱焚了。
“慕氏家传的武学也不是摆设,就算慕正扬蠢货一个,功夫没练到家,也不至于毫无抵挡之力。”
慕清晏指着枯骨的两臂衣袖。
最上等的揉丝缂料,十几年后依旧微微闪着金丝光芒,隐约可见衣袖上被刀风撕扯的惊心裂痕,可见慕正扬生前与蔡平殊应有过一场打斗。然后双臂骨骼与衣料上均未见斜上直下的决然刀痕,可见蔡平殊劈出‘风萧水寒’之时,慕正扬并未出手抵挡。
“若说慕正扬以内力抵挡,或使出暗器,可你姑姑却并未受很大的伤。”
慕清晏缓缓站起,“按孔丹青被现惨死的时候算起,到涂山之战……”
“你不用算了,姑姑手刃慕正扬后,的确没多久上涂山了。”
蔡昭道,“我被禁闭青阙宗后山时,师父时不时来找我聊些姑姑过去的事。”
——慕正扬的武功当然不是摆设。
按照戚云柯的说法,那位‘杨公子’根骨禀赋俱是天下罕见的上佳之选,只可惜不知何等缘故,幼时不曾筑好根基,亏空了好大一段。尽管如此,戚云柯所见之人中,这位‘杨公子’已是罕逢敌手。
慕清晏冷冷道:“戚云柯最恨慕正扬,他愿意一再提这人,是为了警醒你离我远些吧。”
蔡昭无奈:“你属刺猬算了,只言片语都能扯到人家要害你。”
她没理他,继续道,“……娘说过,那年姑姑面色惨白的归来,告诉师父出卖兄弟的那个‘杨公子’已被她手刃。没多久,姑姑就与聂恒城决一死战了。姑姑对聂恒城本就没有必胜之念,倘若重伤在身,她无论如何都不会上涂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