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画缇当然没什么事,她刚自缢不过弹指,就被人截下。
只是她看见长岁很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愧疚——
一是为了自尽,哄骗他去树林杀狼,二则是想到范桢。范桢才离世不久,要是知道她今日跟卫遥说了什么,会如何看她呢?
可是她没得选了。
愧疚就跟她以前的骄傲一样,除了折磨自身,根本起不了任何用处,也换不来任何东西。
比起愧疚,她更想保住她的家人。
天边很快露出鱼肚白,就像一切黑暗终究会过去。雨停了,椿岚和顺儿也睡醒。长岁本要护送温画缇回京,却被几个士兵骤然拦住。
凌凌的风,树影摇曳。卫遥挡在路前,一双冷眸将他上上下下扫个遍:“你要带她去哪儿?回范家?你们范氏要休她,她现在已经不是范家的人了。”
长岁就是根木头,压根不会说话,只会拿眼瞪别人。最终温画缇站出,不耐问道,“那你想怎么样?”
“跟我走。”
“跟你走?跟你去哪?”
温画缇瞪眼,“我凭什么跟你走?”
他垂眸默了瞬,“你还有答应我的事没做。你不想见见你的哥哥和妹妹,确保我真的有把你父亲从牢中救出吗?”
这话让她犹豫了。
的确,她此刻回到上京,也只是回到范家。
而后,进范家会面对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了。自从范桢死去,又有大嫂不断的挑拨,范母的怨怼,所有人都当她是灾星,那地方简直是个狼窝!
他们如此待她,她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气?只是一直没时机报复罢了!
今天回去,除了要去坟墓看看范桢,她还要将董玉眉的丑事扒出,公之于众,教她也尝尝被人轻贱辱骂的滋味!
温画缇看着卫遥,他说得如此曲折,是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要献身的承诺?她觉得好笑,如今是她有事求他,还怕她会忘记承诺?
报复的事还不急,卫遥果真将她心思猜到了,她此刻,的确很迫切确定她的家人是否平安。
温画缇拦住要拔剑的长岁,问卫遥,“我的哥哥和小妹,如今在哪儿?”
按照温家的罪,兄妹二人乃是要流放三千里,途中却被他以金蝉脱壳之计救下。
此事有违皇命,重则杀头,知情的人不宜过多。然后椿岚、顺儿,长岁都是范府的人,卫遥信不过,于是在赶到颍郡之前,温画缇就让长岁送他们二人先回京。
从京郊到颍郡,马车走了整整两日。卫遥有时骑马,有时会坐进来跟她说话。
此刻他就在抚摸她的脸,回忆起的却都是山神庙那一吻,颇有神魂颠倒的滋味。其实,他已经在梦里也亲过她好几次,本该孰能生巧的,没想到这回如此鲁莽。
卫遥低笑一声,耳根迅速染红,好在车内很黑,这些窘境她都看不见。
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根根分明,因着常年打战并不白皙,指腹甚至磨出薄茧。那手不停抚摸她柔软的脸,终于开口:“皎皎,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这是他最想问的话,从他踏回故土,在尤家大门口,看见她藏于石狮背后的影子时,他就迫切地想问。
他不停在忍,忍到她终于主动上门。可她却分毫不提从前的事、从前的交情,只跟他装陌路人,好像要把十几岁的年少光阴完全从过去抛弃。
卫遥很不甘心,他这五年为她想得彻心彻骨,偏偏她已经嫁作他人妇。不过所幸,她的丈夫已经死了。
温画缇心里顾念家人,忍着没拍开。她说:“过得挺好的,我夫君待我很好,我们夫妻恩爱,只可惜没有一个孩子。”
说完这句,她察觉卫遥的手指显然僵了僵,半晌没有动静。
许久后,才听到他不咸不淡地笑了下,“是么?”
“我有什么好骗你的?”
说起范桢,她眼睛酸疼,“如果不是那场上元夜,我们会走过一辈子。我哪还会有今时今地?”
虽然她心里清楚,范桢的死根本不是因为上元。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将错,全部归咎在那个上元夜。
她已经懒得跟卫遥说了,或许他根本就不会懂。他也是即将要议亲的人,却还想在这儿跟她继续纠缠?温画缇只觉得可耻,又轻看他两分,问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就不怕絮娘知道?”
“为何要怕她知道?”
卫遥不解。
“你们两家不是在议亲吗?”
温画缇跟他说累了,头靠上木枕,缓缓闭起眼眸。却听他突然说道,“我没有跟她议亲。我从小到大唯一想娶的人是谁,你不一直知道吗。你上次在我家看到的庚帖,那分明是”
卫遥停住,又不再说了,而将她缓缓抱入怀里。
头摩挲着她的耳鬓,轻轻笑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你怎么会上门找我呢,现在也不拒绝我”
“皎皎,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就像很久前,我被赶出家门,你会带我回家吃饭。”
温画缇听着,心里不屑与冷笑,有什么好回到过去的?回到过去一样,任他不理不睬吗?
这五年的光阴,她就不信卫遥未必没恨过她。恨她为什么要拒绝他,而嫁给范桢。
再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
温画缇想,她当今要急之事就是救出爹爹,再和她的家人们一起去洛阳。
虽然远离朝堂,无权无势,但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以前都是她太看重脸面,看重身家,如今才知道害死人的往往是权势。如果爹爹不贪权贪势,又何至于贪墨被问责呢?
去了洛阳,虽然很多东西都没有了,但她还有范桢留下的一大笔钱,和他所赠予的铺面。他们一家可以好好经营,与普通人家一样,过最平淡闲适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