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一样的,又不一样。
高骊面无表情地重复自己日复一日的行止,上朝,午会,这一回听到的内容他听不太懂。下午坐在御书房里,熟悉的众臣在堂下争吵不休地议政,他不动声色地摸索书桌的暗格,没找到藏烟的匣子,反而找出了放在里面的一封奏折,他取出来打开一看,折子上是狗爬式的字,是一封给他的信。
确切的说,是“自己”
给自己的一封信。
高骊在众臣们喧闹的议政声里慢慢地把每一个字都看完了。
信件上告知的内容隐匿在暗语里,是当年在北境带军时他们自创的密语,他看完最大的感想就是,字好丑。
至于信上的内容,他解读完之后并不相信。在这世间已经没有人值得信任,包括他自己。
高骊抬眼来,看向御书房里的众人,扫过每一张脸庞,看着那些并不齐全的骷髅脸,内心涌起了一个别样的想法:
【这些恐怕都是我的幻觉】
但是,还能看到故人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事情。高骊的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跟着唐维,不过分胶着,模样甚至比平日显得更沉稳,无人起疑惑。
唐维午会与其他人掰扯完千头万绪,累得嗓子要冒烟,等其他人都走了,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一份用蔷薇花红封纸裹住的东西塞给高骊:“咳咳,陛下,这是给谢漆的生辰礼,你可不能私下拆开,回去后私底下无人处再送给他。”
高骊接过那物件,无一处明白,但无一字问,维持着如常的神情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镇定地点头:“好。”
“他会喜欢的。”
唐维掩袖遮住了神情,语焉不详地假咳了片刻,才爽朗地笑起来,“陛下,祝你们苦尽甘来,百年好合。”
高骊眼中浮现更浓厚的怪异:“……好。”
内心深处的那个别样想法愈强烈。
【这一定是我想象出的新幻觉】
【而且是无理无据的混乱幻像】
*
一上午,谢漆去了一趟方贝贝那儿,帮着忙短暂地令高沅乖乖用药后回来,在侧卫室里收到了小影奴们送来的各处消息。有来自青坤的上报,他已易容进了大理寺,开始盯梅之牧的生死。青坤送来的信笺里还夹着一封贺生辰的信,字迹是阔别许久的苍括笔法,不知是不是怕他忘了笔迹看不出来,落款还盖了小半个霜刃阁的私印。
是他师父杨无帆。
谢如月也送信笺来了,也是祝贺他生辰吉乐。谢如月原想悄悄过来送他一份生辰礼,偏近来东宫忙之又忙,他不想假于人手,便想趁着晚膳时分溜出来找他。
谢漆啼笑皆非,回信让他不用把这当回事,一笺的祝贺他就满足了,不必耽误正事过来。而且今晚晚膳时分,他会和高骊一起,没时间去见他。
回完信,十五个张姓的小影奴聚齐在侧卫室里,挨个都来祝贺他弱冠,平日里都是谢漆伸手摸他们脑袋,今天小影奴们个个壮了胆,纷纷伸手反摸他顶,见谢漆心情轻快地纵容着,越嘻嘻哈哈地搓他脑壳,摸到后面把谢漆头拨乱了。
屋顶上的大宛领着十五只鹰小弟小妹聚着,毛茸茸的脑袋挨着,颇通人性地轮流探头,去看屋里欢笑的人们。
群鹰探头探脑了一会儿,窗里支出一个大碗,被一股劲力打旋着抛到了窗台上。
于是群鹰叽叽咕咕地挪过去啄零食。
午膳后,慈寿宫那边的嬷嬷过来邀请谢漆前去。谢漆原本打算把小桑也叫上,但小桑手头有其他的琐事,他转头看见无所事事的薛成玉,想了想便邀请他一起出行。
薛成玉一整个受宠若惊的动作:“谢大人喊下官一起去?为何?”
“不为何。”
谢漆心情好,随手送了他两颗生辰的糖,“若说真的有理由,那就是想和薛大人凑个近乎,希望薛大人往后莫要在史册里把陛下描绘得过于狰狞。”
薛成玉接过了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据理力争的理直气壮:“在下都是据实所述的,不会胡乱渲染。”
谢漆笑道:“那薛大人眼睛擦亮,下笔小心了。保存真相本是一项极其艰巨庞大的工程,需要似薛大人这样的人才肃穆地记录、修正、证伪、守护,才有可能成功保留真相。只靠我们这等无知的庸众口口相传,哪怕亲历者再多也无济于事,庸众不善言辞,说不明白,亲身经历的真相也会慢慢被污染、被篡改,最后留下来的只剩谣言与谬误,那想想真是害怕。”
薛成玉脸上现出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