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是十二扇描金彩云围屏,每扇围屏前都有一张座椅,坐满了十二个世家贵胄,正东坐着太子高沅,靠南有六个梁家子弟,包括梁千业,剩下的是其他与梁家沾亲带故的世家公子。
高沅手里拿着一只雕花烟杆,长开后的五官更加秾艳俊美,五官笼罩在烟雾里更加飘渺似九天仙,那张嘴吐露出的话尤其灼灼:“怎么样,孤新到手的影奴,长得够带劲吧?”
一旁的世家公子也在吸食烟草,吞云吐雾地笑:“太子殿下的眼光向来都好,微臣光是看着都觉赏心悦目。要是殿下能赏微臣荣光,上手玩几把美人,那便更美哉了。”
高沅深吸一口再吐露出来:“行啊,孤准你上手摸,不能真玩进去。”
“殿下吝啬了,只是摸几把有什么好玩呢?”
那世家公子嘴上虽这样说着,却持着烟杆走向了黄檀椅,先抓住了谢漆垂到地面的右手,一寸寸向上抚摸到他的脸上,而后边笑边朝谢漆背后的方位开口:“啊,差点忘了五王殿下,听说微臣手中这一位曾是您御下的人,微臣只是上手摸几把骨肉,五王爷您不会介意吧?”
高沅先在主座上笑咳:“是啊五哥,难得来东宫故地赴宴,怎么不见你有欣喜之色,是对这宴会上的主菜有所不满吗?”
背后无声。
高沅叼着烟蹭地站起来,大踏步走到黄檀椅前,一把掐住谢漆的脸让他转向背后安静坐着的高瑱,邪戾扭曲地狠声:“玄漆,你看仔细,你旧主来看你了,开不开心?难为你在孤的床上都心心念念旧主,现在看见人了,怎么不笑一笑?五哥也是,这样的人说送就送,让九弟我好生内疚,五哥还没碰过玄漆是吧?要不现在趁此大好机会,一起上来?”
片刻的寂静之后,是高瑱淡薄的斯文笑声:“九弟喜欢便只管取乐,本王对于弃过之物,从来不会回头再拾捡。”
彼时谢漆在黄檀椅上,涣散的眼睛里只看得到浓稠得化不开的迷雾。身体与记忆都沉浸在浓郁的烟草香里,或许单纯因为烟草而丢失了记忆,或许因为自认太过不堪,而自作主张地在潜意识里抹除掉了这些记忆。
难怪后来他在冬夜赶到贤王府上夜跪高瑱,求他让自己回来的时候,高瑱咬牙切齿的一句冷声拒绝:“娼妓之子,生来下贱。”
名画烧掉了三成,谢漆在淡淡的烟草味里面无表情地睁开眼睛,冰冷的食指摁着火星划过,熄灭了名画上的万花图烟草香。
指腹摁出了灼烧过的焦痕,也抚到了名画里的异样,画中似乎还夹着另外一张薄薄的纸。
谢漆拨开薄薄的纸层,指腹捻出了藏在名画中的隐藏画纸,小心轻手地捻出那张画纸,他看到烧掉了一小段的画像。
画上笔触凌乱,画了足足十一人,依稀能辨认出众星拱月的中间两人身份,左边的少女是年轻时的梁太妃,而她紧靠着的,右边的青年笑容和煦,面容与谢漆有六七分相似。
谢漆眼中浮现混乱的茫然,这又是什么假象?
他茫然地抬头环顾着这几乎空无一物的偌大主殿,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有时看到血肉模糊的残肢断骸漂浮在空中,有时看到一张张人皮像纸鸢一样飞荡。
主殿封锁的宫门外传来喧闹,夹杂着气若游丝的哭泣声,谢漆低头把画了十一人的小画像小心塞回名画当中,将名画折起,撬开了主殿角落的砖瓦,把名画压进去,再用砖瓦封好。
他从窗户出,把封钉钉回去,慢慢地爬回屋顶上,看到主殿外的庭院里来了不之客。
方贝贝背着高沅来了。
“殿下已经三天不能进食了,再这么下去就算没被灾病折磨殆尽,迟早也得饿死。”
方贝贝愁眉不展地向踩风和神医求助,“神医,可不可以让谢漆看他一眼?就看一眼。”
神医凝重地伸手翻高沅的眼皮察看他的情况:“他是情况不好,只是现在谢漆精神也不好,老朽也不知道让他们两人相见会引什么样的后果……”
话音未落,方贝贝就背着人飞地往一边躲开了,刚才站立的位置上有落地粉碎的碎瓦片,足见力气之大。
神医稀疏的眉毛直跳,抬头望去,只见屋顶上站着披头散的谢漆,谁也看不清他表情,他也不出声。
方贝贝在底下愣了愣,率先开口:“谢漆!你还好吗?你怎么穿那么单薄站在上面吹冷风啊!”
背上瘦成一把骨头的高沅竭力地伸出手,向屋檐上的谢漆挥手,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神医直觉不对,健步冲到方贝贝面前,张开手向谢漆直挥:“谢漆!你还认得人吗?不是你等等,这两个是你以前的熟人,你别冲动,高骊待会就下朝回来了,你别冲动啊!”
他看着谢漆在屋檐上默不作声地站立着,骤然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大宛从空中飞来,不知道是听从了什么样的命令,旋着怒飞收翅直往高沅而去,如果不是方贝贝以肉体之躯挡住了大宛,那鹰爪就不是只抓伤了高沅的侧脸和侧颈,而是穿透他的脖颈。
大宛又迅展翅飞到了谢漆身边,谢漆伸出右臂让它停栖,左手抚过了鹰爪上的血,捻在指尖感受温度。
底下声音混乱,各人喊各人的,都在叫他,谢漆也觉混乱,还觉刺骨的寒冷。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穿过人潮与记忆,穿透力十足地扑过来。
“谢漆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