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漆松手后退,“陛下,夜深了,您去休息吧。大门虽坏,臣在门口守着,您安心准备明天的日常即可。”
暴君的情绪稳定了不少,谢漆便哄他去休息,自己转身到大门去,向那禁卫军领借了佩刀,抱刀坐在门前,当真不眠地守了一夜。
谢漆从夜色望到破晓,安静地想着他的恐惧来源。
能怕到让他糊涂地想回北境,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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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便是九月九,既是重阳节,也是高骊继位的第四个周年。
满朝车轱辘转了大半年,逮到一个节日便休沐一日,好歹喘口气。重阳节惯是登高饮酒佩茱萸的日子,终于得到休沐的唐维闲不下来,提前约好了帝侍两人,一大早便来撵人一起出宫爬山去。
出宫得换装,暴君即便换常服,高大的身形和冰蓝眼睛也十分容易暴露身份,唐维兴冲冲地提议谢漆给他易容改造,美其名曰易了容才好玩得痛快。
谢漆麻利地取了易容的材料,三个人一块易容了个遍,唐维下颌粘上了一圈络腮胡,清俊书生闪变屠夫,暴君遮了瞳色接了柔顺的假,一番操作变成个魁梧的文人,谢漆则把自己易容成混血模样,变成个小麦肤色的蓝眼混血。
唐维做主去爬埋葬了戴长坤的南郊的山,一路上暴君都在同他有话没话地拌嘴,不理解为什么要去光顾山墓,把重阳节当清明节过似的。
出了宫城,顶了易容的屠夫面具,唐维腰杆挺得梆直,劈头盖脸地算账:“你小子忘性忒大!清明节那会我不是喊你抽空去给戴师父扫墓吗?那会是谁推三阻四地说没时间?四月四那天我一个人扫了一打墓,你丫呢你?”
暴君登时无理,弱弱道:“哦哦,那时啊……”
“啊你大爷,我忍你很久了!”
谢漆在车头驱车,好整以暇地听他们用掺着北境话的新语言吵架。大约是他易容易得不够丑,小麦肤色少了苍白的病气,蓝眼多了异族的俊美,马车悠悠穿过南街时,来往的青年男女们竟有不少人抛掷手中花到他身上,他原本悠游无谓,结果被砸得不知所措。
等到了南郊山墓,还没吵完的帝相两人提着酒从马车里出来,便惊讶地现车头堆满了各种花,听谢漆解释,两人笑得酒壶乱碰,唐维还伸手摸了摸谢漆易容后的脸:“我掷果盈车的弟弟,怎么就被个塞上的野熊拱了,真是能把人气倒立。”
暴君不甘示弱:“你男人不也是塞上的大块头?袁鸿那家伙没投军前还是土匪呢!怎么严于待人宽以律己了,快撒开你那爪,别碰我当家的,谁跟你是弟弟,滚滚滚,快倒立去吧你。”
他把酒全提到左手,右臂一伸搭在谢漆肩上,笑得好不贱嗖:“当家的,我们快走,不理某些和枕边人天各一方就见不得其他夫夫好的瞪眼货。”
唐维牙根痒痒,吵不过便揭短,到底是在北境一块长大的战友,从少到青十九年,他十六岁时就当了北境军的狗头军师,军威加年长几岁,从前便是高骊张辽等人口头的大哥,说高骊一句臭弟弟还真当得起。
高骊前半生的糗事,唐维搜罗搜罗就有一大筐,过去的蠢笨不可更改,暴君听得羞愤,吵吵嚷嚷地去捂住谢漆的耳朵,拒绝黑历史灌入心上人的耳中。
谢漆竖耳歪头,手里拎着装满花朵的篮子,边爬山边认真地听唐维口中的北境趣事,话不多,笑不少。
暴君吵归吵,不时灼灼盯着他,谢漆散漫随意地望着山景,雾一样的眼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山墓幽静,三人先去了戴长坤的坟冢前,唐维方才吵得利索,扫墓时哭也哭得利索,他敬重的长辈多,死的便也多,感性一泛滥哭也哭得豪迈,哭罢还不忘把高骊臭骂一顿。
暴君在坟前磕了三个响头,唐维哗哗哭,他嘿嘿笑:“老头,你不容易啊,在云国兜了一圈才回来,但你也是厉害,没想到那么多人惦记着你,年轻时人缘很好吧?不过人缘再好托梦时也别托错人,有什么需要的记得先托梦给我,您老要什么我都能搜罗来烧给你。”
谢漆看着墓碑,在心里同这位素未蒙面的师伯打招呼。
扫完墓,三人登高望远,落叶满山头,菊花酒温醇不烈,唐维疏于锻炼,大清早爬山吵闹到傍晚,喝了半壶酒后,很快累得靠着谢漆睡着了。
谢漆拈着菊花嗅着酒,似是被唐维的困意感染,数夜难眠的紧绷精神一放松,竟然低头打起盹来。
不知是否因方才暴君在坟前说的话影响,他竟然在短暂的小憩里恍惚地梦见了戴长坤,和他的师父杨无帆。
梦中,两个上一代的影奴腰间佩长刀,一刀名玄坤,一刀名玄帆,二人都是风华正茂的青年模样。
玄帆清瘦些,神情冷冷淡淡,唯独一双眸子清亮得压不住意气。玄坤则高大热烈,神情活泼明快,摸着下巴亮晶晶地打量谢漆。
打量罢他扭头和玄帆说话:“你把崽带得好像你啊。”
谢漆在梦中轻笑:“师伯,我还有个师弟,叫青坤,人和名字都像师伯你,师父特意教养的。”
玄坤兴趣盎然地逮着玄帆问:“真的吗师弟?”
玄帆摇头,伸手来摸谢漆的顶:“小漆。”
杨无帆是养他长大的师父,也是幽帝高子固的影奴,是奉命烧杀睿王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