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弯腰行礼,心中勾勒梁太妃少女时神采飞扬的模样,中途三十年深宫蹉跎,夫君无情子女无缘,如今寂寥地闭门,只能靠着当年已死的故人故事来唤醒自己沉寂的生机与活力。
梁太妃快步到他面前来扶起他,笑意明艳,只是眼角沧桑的细纹让人难以忽略她在这岁月间遭受的摧折:“快快起来,休要再这么多礼,本宫还要好好答谢你。多亏你送来的那只活泼猫儿,最近天寒地冻,它仍然有用不完的旺盛精力,带得本宫也有兴致出来走动了。”
谢漆起身随她一起走到庭院中去,梁太妃实在生得太娇小了,走得近了,她头上的简素簪甚至都没高过谢漆的肋骨。
这样娇小,又是这样年岁的深宫太妃,几乎身处一个孤立无缘的沙漏里,谢漆无法理解青坤那句小心太妃的警告。
“小糖!来!”
梁太妃走到庭院里弯下腰招呼那只蓬尾猫。
谢漆刚才刚听了唐实秋的事情,突然之间听到梁太妃念出这么一个字眼,心里不觉触动。
那蓬尾猫身体雪白,四爪、耳朵、大尾巴都是黑的,从不远处欢快得跑到这边来时,就像一个特别漂亮的毛线团。
那猫特别亲人,一把跳到梁太妃的臂弯里,梁太妃怜爱地把它从脑袋抚到尾巴尖,不住地夸赞它毛茸茸的极好手感,还有惹人怜爱的乖巧性子。
说着抱着它如抱一个小婴儿似地向谢漆展示,蓬尾猫也不怕人,娇声绵密地冲谢漆啼叫,那双琉璃般的鸳鸯瞳孔,还有这挠在人心尖上的撒娇啼叫,都让人无比喜欢。
这猫是谢漆亲自挑的,他自然也知道它多么的可爱,伸出食指在它面前轻轻画一个圈,那猫就伸出黑乎乎的小爪子,软绵绵地扒拉他。
梁太妃被它可爱得笑容满面,颠了颠它抱进正殿里去:“来,谢侍卫,难得你有空过来瞧本宫一趟,咱们再下几盘棋。”
谢漆应了好,等到落座后,棋盘摆好,棋篓各置,他捻过棋子轻笑着试探:“太妃娘娘棋艺高,不知棋艺是与哪位高人学成的?卑职棋艺极差,倒是想好好学一学。”
梁太妃落子的手指一顿,脸上的笑意也僵了,那双年轻时动人倾城的眼睛抬起来望向谢漆,失了青葱时的灵动,多了年长时的幽微。
片刻后,她又微笑如故:“小时候在家与自家兄长乱下乱学的,也曾和几位故人好友连连对弈,可惜到如今,除了本宫的好兄长,其他人都已不在了。”
谢漆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有些波动,便平静地陪她下了好几盘棋,期间蓬尾猫乖巧地窝在梁太妃的怀里,乖巧地只摇着蓬松的大尾巴,全然不捣乱。
谢漆下到第四盘棋的时候便以猫为话题:“刚才听太妃娘娘对猫的称呼,不知您是给这只猫赐了名吗?”
梁太妃兴致勃勃地抓起怀里小猫的左前爪去按棋盘上的黑棋:“不错,这小棉花圆头圆脑,颇像民间东区的一种糖食,我便叫它小糖了。”
谢漆笑道:“是个一听就让人感到清甜的名字。不过刚才卑职心神一恍惚,误以为您是在唤另外一位大人。”
梁太妃揉着猫笑着抬头:“怎么,这宫里也有人叫小糖吗?”
谢漆面色不改地下棋:“陛下近来设立内阁,调遣了他在北境军中的军师唐维唐大人进宫来。他们二人兄弟手足情深,陛下便称呼唐大人为小唐。”
梁太妃饶有兴致地问起唐维:“天底下同父同母的兄弟手足都有反目成仇的时刻,这位军师和皇帝是异姓兄弟,你怎知他们是手足情深呢?”
谢漆笑着话里话:“唐公子非井底之蛙,虽然出生于寒门,但却也有远大的志向抱负。陛下虽然降生在世家拱卫的高家里,却也不是那种迂腐不开明的蠢材,多年战友,同生共死,高氏君王执炬开路,唐家子弟赴汤蹈火,互为信奉,互相依靠,自然情谊比之同父同母的手足还要亲厚。”
梁太妃微笑着抱紧了怀中的猫,不动声色地盯着棋盘上的棋子,原想一言不,却还是忍不住从唇齿间磨出了三个字:“唐家啊……”
谢漆轻缓地笑:“是。听闻如今名盛一时的代闺台是在四十年前由唐家人建成的,如今又有唐氏子弟进入宫城之中为晋国效力,倒真像是循环往复,文人才子既往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