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间是我的一念。】
【这人间是假的。】
【假的。】
第85章飞雀
隆冬,裹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袍的少年人徒步走进东南二街,快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进了一家寻常茶坊,冻皲裂的手数出七枚铜板,买了一碗热茶和一个茶位,和其他茶客合坐一张桌听两刻钟的茶舍说书。
继说了一个月的何梅二女野话后,近十天来东区全在拐弯抹角地论说世家中的大族梁家。
一个是因先前在东区沸沸扬扬的梅之牧在大理寺牢狱中受刑过度暴毙,大理寺卷宗泄露外扬,写着梅之牧临死前正是被梁氏酷吏动用私刑。
另一个是宫中那位梁氏太妃,韩宋云狄门之夜“硕果仅存”
的世家太妃也暴毙了。
十一天前的十二月十二夜,皇城夜敲五声洪钟,御前一队黑衣侍卫连夜出宫召长洛满城的医师进宫,缘由是梁氏太妃染毒日久致失心疯,**宫中戕害皇帝,波及其子九王,宫中御医解毒无能。
之后便是长达九日的皇帝罢朝,消息一道接一道传出宫门,挤出西区世家的封锁,插翅飞到东区迅远播。
十三日,宫城闲置近百年的审刑署被砸开积灰的宫门再度启用,太妃投毒之事绕过梁家执掌的刑部,由中毒的皇帝与御前直接查探。审刑署之门刚开,西区休养了五个月的两千北境军迅启身,一半围梁氏本家,一半守皇城宫门,摆明对梁氏一族的警惕和守卫宫城的混血君王。
十四日,梁氏太妃暴毙消息传出,梁府私兵先与北境军冲突,反击失败被斩百众。兵部介入,助北境军。
十五日,宫城内务署与慈寿宫押出六十余人入审刑署,出身俱梁族,罪名各有不同,有窃卖御品,有暗地纵淫,还有杀人藏尸,按罪行论处皆死罪。禁卫军介入,与宫门外北境军动干戈。
十七日,一道似真似假的消息传出,梁氏太妃所染之毒乃梁家所售烟草,东区购烟者稀少,只沸谈,西区获烟者众,皆异动。消息传得飞快,几日内传到长洛之外的五十余州,即便烟草是毒是悦乐物尚无定性,售烟之路已开始堵滞。
二十一日,梁尚书请罪上折,推责梁氏太妃,自请降罪九桩。宰相与内阁明面介入。
翌日,冬末下了最大的一场雪,雪下到最盛时,称病九天不上朝的皇帝睁着熬红的眼短暂恢复了常态,再开朝会。
围堵梁府的北境军撤退,宫门照旧。
来到今日,距离新岁只剩下七天,东区的茶舍戏台座无虚席地连开了两个多月,说书人啧舌说到哑声仍说不尽,野话本子售卖得赶不上写印,数万看官明里见的是对梁氏一族的声讨,实则听的是对那位极昏聩极荒淫的先帝的痛骂。
没有先帝几十年对梁氏的倚重,怎会有酷吏当道的刑风。
没有先帝三十年的挥霍无道和倒行逆施,怎会有韩宋云狄门之夜的惨祸。
灰袍少年认真老实地听了两刻钟精彩纷呈的说书,到点续了十四枚铜板延时,边听说书边竖起耳朵听茶舍里众庸众的议论看法。
七嘴八舌里有九成半是拐弯抹角、毫无营养的对先帝和权贵的粗俗谩骂,剩下指甲盖大的议论声是对被投毒的新君的同情。
“那‘织女’可真倒霉,明明织出了老大的‘云彩’,结果跑来‘鹊桥’讨不到好,按头吃‘牛草’,现在喝‘砒霜’,‘九重天’真不是人能待的!”
“就是,这二十年来谁听过‘织女’这号神仙啊,好事通通轮不上,流放着吃糠咽菜,现在揪回‘天庭’说要当神上神,结果啥好都还没捞到,命就要丢了。”
少年听清了近旁这两句,边喝茶边服底层的口才,一套一套的,就算现在梁家负责抓议政言谈的酷吏坐在旁边,估计也听不出来他们在说什么。
新君是七月七来,就被隐为织女,云彩是军功,鹊桥是国都,牛草是登基,九重天与天庭都是宫城,议论得浅白又隐晦。少年若不是混迹东区三个月了,现在也不能听懂。
灰袍少年听到了时间,身上铜板不够了,便喝完最后一口冷茶离开茶舍,照常去挑柴卖柴。
不同的是他卖的主顾是住在东区典客署的云国人。
他借着烛梦楼暗地里的牵线和隐匿,卖了两个月的柴后搭上了云国二皇子云仲。
云仲第一次见他时手里正摸着云国特质的袖珍破军炮,和善地同他笑谈:“六皇子,你想与我做交易,做什么?我不过是扣押在贵宝地的异国质子。”
他折腰砰砰磕头,口齿清晰地将排练了百日的长篇大论讲出来,每一处节奏和火候都把握得刚刚好,云仲只在中途打断过他四次,每次他都圆上了。
假如这场初见会面里,云仲没有打断他过五次,他就是成功了。直到现在,这场戏他都成功地演进去了。
灰袍少年也即昔日宋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今日的左脸刺罪宋家罪裔高琪,正背着柴脚步沉稳地走进典客署的后门,去过柴房,绕过曲廊,到了往常会面的厢房。
今天烛梦楼的花魁也在。
“小琪来了?天寒地冻,快些入座暖手。”
云仲见他挥手示意,笑道:“我与红泪等你一刻钟了。”
冻得唇色微白的高琪歉意地朝他们作揖,边落座边烤手:“对不起,来时被几段说书绊住脚,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