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翎轻轻咳嗽了一声,拿过桌子上的三才杯想要舒缓一下干哑的嗓子,掀开盖子,里面空无一物,他略显尴尬地放了回去。
崔荷捞起桌上的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水,清亮的汤水落入白瓷杯中,激荡起阵阵涟漪。
谢翎抬眸看向崔荷,她正专注着为他倒茶,眸间半瞌,容颜清透,细致的眉眼中少了几分少女的娇憨,多了两分妇人的温柔。
崔荷忽然抬眼,一双明亮澄澈的瞳仁落入他的眼底,崔荷冲他粲然一笑,揶揄地说道:“你该不会以为圆房就代表肖想你吧。”
谢翎心思被戳中,不由愣了一下,转瞬便恢复正常:“难道不是?”
崔荷噗嗤笑出声来,撑着下颌笑得乐不可支,半晌才淡然地说道:“你我的婚姻既然已成事实,若是迟迟没有孩子,你母亲和祖母会怎么看我,犯了七出之条其二,好让你休我再娶吗?”
谢翎眸光闪烁,嘴唇嗡动,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他哪儿能轻易休妻,入了皇家玉牒,便是钉死了一辈子都是郡主的驸马爷。
她若是不肯生孩子,他们家的人也不敢拿她怎么样,她又是何苦呢?
没有夫妻之情,如何能施行夫妻之事?
在他的印象当中,他父母互敬互爱恩爱有加,二叔二婶也是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他总觉得,只有相爱的人方能做最亲密的事。
他与崔荷,并没有任何感情。
崔荷没有去看谢翎,她托着下巴去望向窗间缝隙里偷偷溜进来的春光,一丝一缕慢慢照射进来,像是给窗牑镶上了金边。
好像那天,她也是透过镶了金边一样的窗户看到的父亲,他狼狈,局促,慌张,愧疚。
他不是很爱母亲吗?为什么还能与婢女苟合?
是不是做这种事,和爱不爱没有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谢翎又有什么好拒绝的,她嫁给谢翎,总不能一辈子都没有孩子吧,若是三年都没有孩子,谢家几位夫人,说不定还想给谢翎纳妾呢,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崔荷收回视线,换上笑容,只是笑意不达眼底,她扭头看向谢翎,打趣道:“谢翎,你是不是害怕呀?害怕有了夫妻之实后开始肖想我,然后下辈子做狗?”
原本看见她愁眉郁结的模样,谢翎还想安慰上两句,可后面又听到她这番话,谢翎那点怜惜都散了个精光。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我只是担心你害怕罢了。”
“我不怕,我们今晚圆房吧。”
谢翎身子一僵,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沉默地往后一靠,靠坐在椅背上,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房中。
屋内一时无话,屋外洒扫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仿佛天地之间的运作也跟着停顿下来。
谢翎如今思绪一片混乱,往日里再难的卷宗到他手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能被他解出来,可他在这儿坐了不止一炷香,仍理不清头绪。
谢翎多年以后想起今日,他还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放着娇妻不爱,非要做个正人君子,白白虚度许多光阴。
谢翎不愿多待,遂起身离开,临行前说了一句:“今夜再说吧,我还有事要出趟门,午膳和晚膳就不用等我了。”
说罢他大步离去,拉开房门,就见几个婢女婆子皆蹲在房门前听墙角,谢翎皱眉怒斥:“滚,下次再见你们听墙角,一律发卖了去。”
婢女婆子们跪在地上不敢出声,崔荷从屋里走了出来,来到谢翎身旁站定,当着众人的面拉过谢翎的腰带,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
谢翎扭身侧立,看见崔荷低着头在他腰间摆弄了一会,一个绣着夏日初荷与蜻蜓的荷包就悬挂在了他的腰间。
崔荷仰头温柔笑道:“之前就给你备好了,但是苦于今早你离去得太早,便没给你,今后可得好好戴着,否则别人都要说我这个媳妇偷懒了。”
谢翎捞过垂在自己腰间的荷包细看,上面系着竹青色的穗子,用一颗玉白色的珠子将荷包与穗子串在一起,看上去文雅精致。
但是,这绝不是他一个武将会佩戴的东西!
“戴这个干什么?”
谢翎颇有几分抗拒,伸手想要扯下来,崔荷按住他作乱的手,解释道,“新婚妻子都应该给丈夫绣自己做的荷包,若你没有,怕是会被同僚笑话。”
谢翎扯开荷包的手停顿了下来,底下几个丫鬟婆子齐齐看向他们俩,若他把荷包扯下来,也太不给崔荷面子了,说不定还会被多嘴的婆子递话到母亲那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