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擎宇问纪锦:“你不想去你妈妈的生日宴会吗?”
纪锦不作声,嘴唇抿得很紧。沈擎宇似乎有点明白了:纪锦是想去,又不想去。正因为没有明确的答案他才会焦虑,如果他已经拿定主意反而不会这样了。
“你跟你妈妈关系好吗?”
沈擎宇试图打开话题,“听安姐说她是大提琴演奏家,你还会把她演奏的作品加在你自己的音乐里?”
过了一会儿,纪锦先点头,又摇头:“我们关系不好。我从小就很怕她。”
“怕她?”
“对。我怕她,因为她很善变。”
纪锦慢慢皱起眉头,“我小时候,她心情好的时候会抱着我,一遍一遍说她最爱我……她会买很多东西给我,她会拉大提琴给我听,我想要什么她都满足我……”
他用力磕了磕牙齿,接着说:“但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变得非常非常凶。我弹琴弹错了一个音,她会把我的琴谱全部撕碎,还会疯了一样砸家里的东西。”
沈擎宇皱眉。上次他听粟安说纪锦和他母亲的性格像,他就有所怀疑。现在听起来更可疑了。他在网上看到双相情感障碍这种病是有可能会遗传的,纪锦的母亲或许也患了这个病,而且症状似乎比纪锦更严重。
“她……跟你一样吗?”
沈擎宇小心翼翼地问。
纪锦“哈”
了一声,神色讽刺地抬眼望向天花板。
他没有回答沈擎宇的问题,自顾自地往下说:“我以前真的很讨厌她。我誓等我长大了绝对不要变成她那样的大人……到我上中学的时候,我也开始经常焦虑、易怒,每次完脾气我又会很后悔……那时候我很恨她,我觉得是因为她给我的压力太大,把我也逼疯了……”
沈擎宇凝眉。心理疾病有生理性的因素,也有环境的因素。毫无疑问纪锦母亲那样情绪不稳定的人,对纪锦是种很大的刺激,或许也正是刺激他病的原因之一。
纪锦喉结上下滚动,胳膊微微抖。沈擎宇连忙把他的双手合在自己掌心里。
“就是因为讨厌她,我想躲得她很远,所以我念完初中就出国了。我宁愿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环境里,我也不想跟他们待在一起……”
沈擎宇微讶。他们?还有谁?
“直到后来,我在医院确诊,医院说我得了躁郁症……”
纪锦扯一个极为复杂的笑,“那瞬间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也得了这种病?她也控制不住她自己吗?难道她不是故意折磨我的?难道我不应该怪她吗?”
“……可如果我不能怪她,那我又该怪谁呢?”
沈擎宇心疼地搓他的手。他能感到纪锦说这话时的痛苦与自责。
“你讨厌她,”
沈擎宇轻声说,“但你也爱她,对吗?”
“我不知道……”
纪锦摇头,“从小到大有很多次我都想放弃音乐,尤其是她撕我琴谱,砸我钢琴的时候,我赌咒誓我这辈子不会再学音乐了!”
“可没人的时候,我会偷偷搜她演奏的曲子听,我会一遍一遍看她演奏会的视频。我看到她在舞台上,周围都是漆黑的,所有聚光灯都照在她一个人身上……我……”
说到这里纪锦情不自禁地哽了一会儿:“我没有灵感的时候,我也会去听她的演奏。我把她的作品加进我的音乐里,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界都以为纪锦在自己的作品里添加他母亲的作品是对母亲的致敬和示爱,也许的确是这样没错,但这种爱是复杂的,复杂到纪锦自己都说不清楚的地步。
沈擎宇明白了。粟安是对的,纪锦爱他的母亲,又爱又恨。他是个敏感而细腻的人,这些纠结的情感成就了他的艺术天赋,但同时也让他备受折磨。
过了一会儿,沈擎宇又轻声问:“那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你们感情好吗?”
纪锦恍惚了一阵,摇头:“我不想提他。”
沈擎宇惊讶:“为什么?”
听粟安描述,纪锦的父亲是个很“佛系”
的人,对纪锦的影响不应该比他母亲还大。可是连跟母亲的矛盾纪锦都可以说出口了,为什么反而不想说父亲?
“我就是不想提!”
纪锦语气变得生硬,“我想写会儿歌,你先出去吧。”
“……”
沈擎宇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刺激他,但让他放纪锦一个人独处他更不放心。如果纪锦有能力独自消化,他就不会生病了。
纪锦见沈擎宇不动有些着急了,伸手推他:“你出去啊!让我一个人待会儿行不行?”
他推了一下没推动,又推第二下。沈擎宇顺势抓住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拉,又把纪锦抱住了。
“别赶我走。”
沈擎宇强势地把他的后脑按进自己怀里,“你现在不想说没关系,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告诉我,我什么时候都愿意听!现在让我陪你一会儿好吗?”
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小心,他生怕刺激纪锦,所以纪锦需要他的时候他才过来,纪锦让他离开的时候他就走开。直到昨天听了粟安的话他才现,原来他根本不了解纪锦。他一直都只是个礼貌的旁观者,仅此而已。
可如果纪锦真的只把这病告诉了他一个人,那是纪锦在向他求救啊!他想帮到纪锦,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更主动地了解他。为他做更多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