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高中从来以苛刻闻名,本地晚报、电视台竞相报道,学生家长在校门口哭天抢地,校内氛围一时比监狱还压抑沉重。
事情发生的第二天,白芙裳和赵鸣雁商量,在学校附近租了套三居室,半个家搬过去,只为昆姝每天能吃到三顿热乎饭。
昆姝进门时,发现她们把她的四件套和搂惯的毛绒玩具全都搬过来了,有限场地内房间尽量布置得跟家里一致,包括窗帘和桌布的颜色。
后妹妹吧嗒着拖鞋四处跑来跑去,白芙裳站在阳台上打电话,赵鸣雁冲昆姝笑得比亲妈还亲,“怎么样,还可以吧。”
学校确实待不下去了,离高考没几个月却发生这样的事,学校走廊全部安装了金属防盗网,隔窗望出去的天空是冷硬的铁灰色。
宿舍楼夜半总看见手电筒隔着窗往里晃,原本常去喝风的天台大门前挂了锁,摔死过人的那块水泥地大家自觉低头避开,压抑沉默像瘟疫在人群中蔓延。
昆姝接受了赵鸣雁的好意,也接受后妈和后妹妹与她同住一个屋檐下。
只是因为搬家,后妹妹每天要起很早去上学,保姆牵着她出来吃早餐时,她困倦得眼睛都睁不开。
她今年小升初,同样很关键,昆姝有些不忍,但后妹妹总不能被独自留在别墅里。
是了,全家都搬过来了,昆志鹏有一阵没回家,还不知道他的老婆孩子连带保姆司机全跑了,家里的厨子被独自留在别墅,听说每天坐沙发上看电视,自己做饭自己吃,闲得屁股疼。
另有一点,昆姝很难不留意到,保姆和后妈是住在同一个房间。
三居室,她和后妹妹各一间房,保姆没地方住,只能与女主人共寝,当然这无可厚非,但她们的亲密不止于此。
厨房里炖菜,保姆夹了一筷子用手接着送到客厅,女主人从沙发上直起身子来,等她吹凉喂进嘴巴,抿唇细细咀嚼、感受,然后给出评价。
阳台上晾衣服,一个拿,一个撑,小声交谈,不时低笑,以为没人看见,快速拥抱过对方,手腕互搭在腰间,轻轻撞一下对方的额头。
晚自习放课后,她们哄睡小妹,总是结伴出现在学校大门口,远远看手牵得很牢,走到近前已经松开,肩膀和肩膀之间分得很远。
昆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这或许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最满足的一段时间,自母亲病逝后,她第一次有了家的感觉。
这是一个完美的四口之家,性别并不重要。她想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氛围,而她们恰好提供。
这两个女人偷跑这里约会来了。昆姝默默想。
在她们搬到学校附近的小区一周后,昆志鹏终于回家,也终于发现她的老婆孩子不见了。
“你还记得你有老婆孩子啊。”
昆姝在阳台上跟他通电话。
说什么呢?事情的经过,质问,还是她对于后妈和保姆的新发现。多说一个字昆姝都觉得是浪费时间,她直接挂断电话。有这时间不如多写几张卷子。
昆志鹏在晚饭时抵达,白芙裳坐在沙发上辅导孩子作业,赵鸣雁在厨房做饭,昆姝刚放学回来,嘴里叼一根叉水果的牙签给他开了门。
“都在啊。”
昆志鹏站在大门口抹着额上汗珠。
昆姝漠然移开视线,转身回房。
那天晚饭昆志鹏留在新家吃的,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只有不明所以的昆妲还愿意同他讲话,赵鸣雁对他只有下属的疏离客气。
昆志鹏讲了很多话,大致围绕愧疚和检讨,他想把家人都接回去,白芙裳拒绝,把昆姝抬出来压她,“她们学校高三学生跳楼你不知道?”
昆志鹏才“啊”
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白芙裳冷笑,“满城传得沸沸扬扬,电视新闻都播烂了,就你不知道。”
昆志鹏说他确实不知道,“我出差去了嘛,你知道的,我在外地,那边一个项目。”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白芙裳无所谓的态度,她把昆妲的数学作业本捡起来看,“宝宝,你这道题再重新算算呢——”
昆志鹏一直待到昆姝出门去上晚自习,这套小小的三居室容不下他尊大佛了。
赵鸣雁送他到楼下,他从皮夹里掏出一捆钞票,拜托她好好照顾他的妻女。
“不用了。”
赵鸣雁谢谢他的好意,心中对他有几分可怜,但仅是一瞬。
或许经营个几百人的大公司,比经营个巴掌都用不完的小家庭更容易些。
小小四口之家度过了高考前甜蜜又温馨的几个月,昆姝与后妈和后妹妹之间的关系,也在这几个月奇异得到修补。
赵鸣雁之后几年都很是为此得意,那时她还不知,自己将会在更远的未来因此感到深深的懊悔。
如果她没有多管闲事,非要把这对后天的母女凑到一起,昆家出事后,走投无路的白芙裳为了昆妲,或许会放下身段和骄傲求助于她,而不是倔强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昆姝身上。
从小就又聪明又厉害的昆姝啊,白芙裳花了十几年时间才和她做成一对真正的母女,她怎么舍得丢下她的女儿。
为了一个母亲的尊严,她最终把自己逼向绝路。
那时她们如何能想到,所有象征幸福的开端,竟是决然走向毁灭的第一步。
强人所难,别有情趣
掰着手指头算算,距离那场遥远的不欢而散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甚至在之后更远,各自奔赴前路的她们,也未曾想那竟是诀别。
时间的力量无穷大,点滴流逝间,细小微茫难引人注意,于是人们总把一切都安排到以后,毫无负担肆意挥洒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