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冬河向倪雪走過去,攥住了那人的手腕,用了不小的力道。
酒精麻痹了一部分感官,倪雪起先沒覺出痛,也沒抬眼,只以為是搭訕的人——他今晚在這兒一坐,既不下去跳舞,也不跟人聊天,就默默地喝酒,還頂著這樣一張臉,已經記不清收到多少明示暗示。
倪雪搶先回絕道:「我不去跳舞……」
「倪雪,你最好睜眼看看我是誰。」蔣冬河冷笑,「你倒是夠有閒情逸緻,要不然我現在請你跳一支?」
不需要睜眼,只聽前兩個字,倪雪就已經意識到了來的人是誰。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手腕上傳來的力度似乎逐漸加重,他答非所問,小聲說:「蔣冬河,你攥痛我了。」
蔣冬河開門見山:「跟我回去。」
彭堯原本也嫌這屋子的暖氣太躁熱,蔣冬河一來,周遭氣溫降低了不少,但又好像涼快得過了頭,開始結了冰碴兒。彭堯試圖緩和氣氛,對蔣冬河說:「他喝了一杯酒,只是醉了,沒什麼別的事。」
蔣冬河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彭堯和小迪,聯想到剛才電話中另一人的聲音,又問:「你們是?」
蔣冬河的目光沒有惡意,但有戒備。眼前這兩人雖然穿得比舞池裡那些人嚴實,但也沒好哪兒去。
銳利的眼神搭配濃墨重彩的眉眼,具有極強的衝擊力。彭堯也不算做賊心虛,卻莫名被蔣冬河看得有些發怵,答道:「我是倪雪同班同學,這位是我另一個朋友。」
蔣冬河向彭堯簡單道了謝,別的廢話沒說,也忽略了倪雪意味不明的哼哼唧唧,直接把人帶離喧鬧的酒吧。
彭堯和小迪留在原地,面面相覷。小迪從果盤裡拿起一個橘子,剝開果皮,邊吃邊斷定:「我覺得這兩人不對勁。你同學對別人都冷冷的,對那個帥哥就黏糊糊的。」
吃完橘子,小迪從椅子上起身,問彭堯:「我要去跳舞咯,你打算怎麼辦?」
彭堯嘆氣:「你去跳吧,我再喝一杯。」
倪雪約彭堯出來,原本令彭堯心情不錯,如果能藉此機會拿下倪雪,那他心情會更好。
沒想到不但沒實現計劃,反而當了回電燈泡。
現在只剩下心情複雜。
面對一個醉鬼,正事顯然談不成,興師問罪恐怕也是徒費口舌,蔣冬河正準備再打一輛計程車,先回家,剩下的事明天再說。
倪雪卻攔下了蔣冬河。他開口,聲音還帶著醉意,但這回是個完整的句子:「蔣冬河,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去哪?」
「就……沿著街邊隨便走走。」倪雪說,「現在不想坐車。」
蔣冬河看了眼倪雪的衣服,外套挺厚,估計凍不著。說不定走一走,吹吹風,還能讓醉鬼清醒一下。蔣冬河點點頭:「行啊,走吧。」
深更半夜,酒吧一條街里如火如荼、每個店面人滿為患,外邊則冷冷清清,孤月疏星,連路過的車子都沒有。兩人走出酒吧一條街,真的沿著馬路漫無目的地閒逛起來。
夜晚的冷風直往懷裡鑽,蔣冬河這才意識到自己沒拉外套拉鏈。他把衣服拉嚴實,又看一眼身邊的倪雪,他清清嗓子,語氣仍未有半分緩和:「倪雪,不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了?」
倪雪:「哪一句?」
蔣冬河:「如果以後我不在場,不要和別人一起喝酒。」
記得。可是只是記得又有什麼用?倪雪說:「你說過的話我就一定要照做嗎?反正我要準備出國了,我們以後也沒什麼機會見面了吧。」
「倪雪,你好好說話。」蔣冬河突然停下腳步,視線緊緊鎖定住倪雪那張素白的面龐,眼神像審訊,也似懇求,「倪雪……你真的要出國嗎?」
幾天前,他條理清晰地親自替倪雪分析,去澳洲有什麼好處。
那時的誠心建議是真的。
可他想過要挽留倪雪,也是真的。
很奇怪吧。蔣冬河自己也難以置信,他居然會產生捨不得倪雪的情緒。
在大宿舍區門外被倪雪糾纏時,倪雪在蔣冬河眼裡就是塊燙手山芋,一秒鐘都留不得。蔣冬河只希望倪雪離他越遠越好。別說是澳大利亞這種南半球國家,他恨不得讓倪雪乘著神舟五號去月球。同情心作祟,責任心使然,蔣冬河還是收留了倪雪一晚。再後來,他們竟然已經同居一學期之久。他們一起經歷過許多事,也鬧過矛盾,可蔣冬河依舊感謝生命里出現過這段日子。一直以來,他沒什麼朋友,如今憑空冒出個能陪他說話的人,起初只當能解悶兒,漸漸才發覺曾經生活里的空缺已被倪雪填滿。
就算他真的撿了只流浪貓帶回家,養幾個月,也該養出了感情。
更何況人呢。
他希望倪雪的生活可以順遂一點,又怕倪雪真的離開去澳洲。
他想對倪雪說留在這裡就很好,又不願顯得太自私。
所以蔣冬河保持沉默。
「假的。」
倪雪驟然開口,打破二人之間的沉默。
「我昨天已經告訴過我姑姑,我不去了。」
儘管蔣冬河直到此時此刻也沒有說出挽留的話,但只是看蔣冬河的眼神,倪雪就已經可以篤定,蔣冬河不想他離開。倪雪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可是倪雪開心不起來。
他天生就會得了便宜賣乖,步步緊逼地又一次確認:「蔣冬河,你不想我走,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