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绵惊觉自己跌在一个温热的身躯上,她连忙爬起来,颤抖的手紧握着火把,在火光的照射下看清倒卧之人。
一身黑衣,不是叶谨更不是宋晓月,他一动不动,是死了吗?但方才她压到他身上时,他还发出一声闷哼啊。
她微吸了口气,伸出脚轻轻地踢了下他,见到还是没反应,她苦着一张脸,加重力道又踢了几下。
终于,对方有了反应,艰难地翻过身瞪着她。
火把的光亮倒映在对方深如子夜的黑眸中,明明他眼中满是憎恶,但叶绵此刻却因激动而浑然不觉反感。
这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她梦中无数次,四目相接的瞬间令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顾悔用尽力气才得以翻身,奋力坐起,带着厌恶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跌在他身上的娇小女子,她眼中的狂喜令他原本被打扰的愤怒像突遇冰雪一般凝滞,但也只是一瞬,冰冷重回他的双眸,隐在暗处的手握紧掌中的匕首。
叶绵忍不住向他靠近,却在看着他眯起眼时楞楞地停下动作,梦中的他明明爱她极深,但如今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仅不含任何情感,甚至如同看死物一般。
瞬间,她明白她的梦中始终有他,但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个陌路人……她的唇颤了颤,心尖微痛,苦乐交杂,最终忽略他冰冷的眼神,将手中的火把插在地上,抬手解开身上厚实的棉衣蹲到他身旁。
顾悔看她靠近,就在要举起手中利器划破她的咽喉时,她已将脱下的棉衣盖到一身血污的他身上,小心翼翼的将他裹住。
他流了很多血,身子已有些冰冷,她的棉衣还带着她的体温,这份陌生的温暖令他握着匕首的手不由自主地微松。
叶绵看他脸色苍白,嘴唇也不见血色,心头一抽,连忙解开腰间的竹筒,她赶着上山寻人,身上除了一些水外并无任何疗伤药物,“先喝点水。”
因为梦中的记忆,她丝毫不畏惧他一身血污,将竹筒递到他嘴边。
顾悔紧闭着唇,不愿接受她的善意,在火光之下,她脸上的担忧清楚可见,他几乎都要遗忘上次被人担忧的感受……
“快喝。”
她的声音很软,语气也满是哄慰,见他还是不动,索性将竹筒贴上他的唇,亲自喂他。
顾悔想斥喝,但嘴才一开,竹筒里的水便灌进了他的嘴里,湿润了他已不知干渴多久的唇。
“喝慢些。”
她细声叮嘱,“没人跟你抢。”
顾悔在她的声音之下,鬼使神差的喝下她喂的水,明明该是淡而无味,进了口中却是无比甘甜。
顾悔在还不知事时便被卖为奴,无父无母的一个汉人却在东突厥长大,在奴隶堆中成长,活在一个个脏乱的帐篷中,本就微少的吃食还常被人强取豪夺。
他的主子是东突厥可汗的次子阿塞图,阿塞图是东突厥的第一勇士,豢养死士、奴隶无数,在阿塞图的眼中,奴隶的地位比牲口还不如。
在弱肉强食的环境中成长,顾悔也学会争强斗狠,幼时力量太小,总让自己身上旧伤未癒又添新伤,不论伤或病都只能靠自己熬着。
直到有一次他伤得重了,觉得自己八成活不了时,奴隶堆里一个叫顾宽华的老奴看他可怜,便悄悄分了点粮食给他,而他的命也够硬,竟真的靠着那一丁点窝窝头活了下来。
顾宽华是个汉人,因犯了罪被压在勇士府里,他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多管闲事,当时却出乎意料的出手相救。
他至今依然记得顾宽华说自己年纪大了,活不了多久,给一个娃儿一口吃的,不过是为了给来世积点福报。
顾悔的日子没有未来,也不知未来,更不想所谓来世,他只对这份未曾有过的关怀心存感激,还曾暗暗发誓他日必报大恩,只可惜报恩不成,反而害得顾宽华因他而死。
顾宽华死在一个叫做达头的东突厥人手里,他掌管着勇士府里所有奴隶,在勇士府作威作福,若有奴隶惹他不快,他手上的长鞭眨眼间便会毫不留情的甩上来。
顾悔自小长得眉清目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达头的目光常在他身上打转,那恶心的眼神直到此刻顾悔还记忆深刻。
他当时不过六、七岁,却已看尽人情冷暖,他不是没有见过漂亮的小姑娘和清秀的小童被男人欺辱,因此清楚达头眼神中的意思,而他至死也不愿意成为玩物。
他自知力量微弱,对上达头无法自保,所以总是躲着,可有一日雨夜,达头喝了酒竟直接找上他,不顾他的挣扎要从奴隶帐里将他拖走。
众多奴隶在旁冷眼旁观,最后是顾宽华冲上前试图阻止,他还记得那个老奴卑微的替他求情,想让达头高抬贵手。
因为顾宽华挺身而出,令顾悔寻到机会逃离达头的掌握,只是他暂且逃过一劫,败了达头兴致的顾宽华却被达头活活打死。
一个奴隶,一条贱命,顾宽华死了除了在顾悔的心中留下伤痕外,在奴隶堆中不起一丝涟漪。
得知顾宽华死讯的瞬间,顾悔的思绪瞬间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一无所有,早已没什么可以失去,有的只是一条不值钱也未曾有人在乎的烂命,他决定用这条命替顾宽华报仇。
于是在达头因醉酒而倒在草原上时,他手握石块狠狠地砸向他的头,他至今依然记得石头砸下去时,一股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他脸上,染红了他的手和底下的土地,他把人砸得面目全非却未曾停手,直到被人拉开他依然像疯了似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