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悔握着她的手一紧,柔声道:“是黄莺,她想要喝碗姜汤。”
叶绵点点头,穿过院落进了小灶房。
孟之玉待她亲厚,知她身子不好,时刻得要喝药,便在她所居的东厢西侧给她弄了间小灶房,让她时刻都能喝到温热的药。
她手脚俐落的煮好姜汤,顾不得烫倒了一碗,才端起就被顾侮接过了手,她也没争,静静地跟他回到八角亭。
方才紧闭双眼的黄莺此刻睁开了眼,看着满园的菊花争艳,对到来的顾悔和叶绵露出一抹笑。
她依然是初见时的女娃模样,但却瘦弱得近乎脱形,叶绵忍着心中酸楚道:“喝口姜汤,暖暖身子。”
她坐到黄莺身旁,将她给扶起,对顾悔伸出手,接过了他手中的姜汤,“小心烫口。”
黄莺靠着叶绵,看着冒着烟的姜汤,又看了站在一旁的顾悔一眼,难掩得意,“之前你吝啬,不让我喝,现下还是如了我的意。”
顾悔冷眼看她,他没料到自己潜回东突厥暗杀赵可立时,黄莺竟会出手相助,因为有她的背叛,在杀了赵可立后他得以全身而退,不受一丝伤害,可是黄莺就此断了后路,没了解药,等待她的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明明就因为反覆发病而虚弱不巳,她却投身大唐阵营,手中的剑指向她生长了大半辈子的东突厥,待收到东突厥降书那一刻,黄莺就像是失了力气般昏迷了一天一夜,再醒来时已虚弱得再无法站立,偏偏还不安分,不停的叨念着叶绵煮的一碗姜汤。
他交代了一声,快马加鞭带她进京,一路上以为她兴许撑不过去,没料到她极有韧性的撑到今日。
他低下头,语调清冷,“你帮我一次,我了你一桩心愿,你我从此两清。”
黄莺闻言,忍不住虚弱地勾起嘴角,就着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感受着那熟悉的味道。
叶绵忍着心酸,细心地喂着,不让她呛着。
姜汤喝下,黄莺觉得胃暖了,但身子却更冷了,她想把这一碗姜汤都喝掉,但深知自己已油尽灯枯,她撑到今日,能喝一口姜汤已是勉强。
“你很好。”
黄莺气若游丝,轻声说道:“以后跟顾悔好好过日子,他以前……太苦了。”
她从不知平静,也没奢求圆满,但此刻此刻,身旁有顾悔、叶绵相伴,还有满园花香,从前受的苦难已经远去,心情一片平和自在。
“你也辛苦。”
叶绵抱着她,看小小的人儿在她怀中闭上了眼,终是忍不住流下眼泪,
“来世定要寻户好人家,快乐幸福地活着。”
顾悔站在一旁,这一生他看过太多死亡,照理说他不该感到难受,此刻却有些说不清自己心中感受,他的眼眶有泪,但终究没有流下。
大军凯旋而归,满京欢腾,圣上特命宰相率领满朝文武出城相迎,长安城内外挤满百姓,翘首期盼着凯旋的将士。
叶绵原也想去凑这份热闹,但因人潮拥挤,顾悔担心她受伤而阻拦,她只能作罢。
顾悔不愿她失望,便带她到孟家京城酒楼的上房,这是栋三楼高的建筑,站在栅栏前便能看到远方。
“你不随大军回京真的无事?”
顾悔将黄莺带回京城已过月余,虽说他再三保证自己离开边疆无事,但是叶绵总不放心的不断询问。
“无事。”
顾悔的回答一如过往。
玄甲军本来就不轻易出现人前,此次返京前他已交代人转告秦王,秦王在战场杀伐决断,却极为爱惜子弟兵,当下就同意了。
军队进城,纵使隔了一大段距离,依然可听闻喧闹声,朱雀大街两旁被挤得满满当当,甚是热闹。
“可有瞧见阿谨?”
顾悔长手一伸,拉过半个身子都探出栅栏的叶绵,另一手指着其中一个方向,“别急,在那儿。”
叶绵顺着他的手看去,果然见到骑在马上的叶谨,他与李宝长骑着黑马,手拿马槊并肩而行,落在主将不远处。
纵使四周一片喧闹,叶谨依然面色沉稳,彷佛周遭一切与他无关,明明是熟悉的模样,看在叶绵眼里却显得陌生。
此刻她才明了,她的弟弟在没有她相伴的日子里,不知不觉中成长茁壮,看到这样的叶谨,她有骄傲也有心疼。
“别哭。”
看她落泪,顾悔不由皱起了眉头。
他让叶谨随大军进京是想让叶绵高兴,却没料到竟让她哭泣,早知道就让他与刘道兴等人留下善后便好。
“这是开心的泪水。”
叶绵了解顾悔,连忙擦了擦眼泪,“你可别转个身就让阿谨离京,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还想让他送黄莺最后一程。”
她从顾悔口中得知黄莺投身唐营,助他立下大功,虽在唐营的时日不长,但她与叶谨等人相处极好,只是可惜她的毒除了赵可立外无人可救,所以注定了她命数该终。
黄莺至死未曾多言,但叶绵心知她将顾悔视为唯一的亲人,于是尽心尽力替她打点后事,顾悔也由着她,不多加干预。
她为黄莺寻了块好墓地,派人连夜赶工建造墓穴,还在穴中摆放俑人、俑马、冥器,数量之多堪比富贵人家。
她凡事亲力亲为,一心只求一个生死两相安,短短日子便瘦了一圈,逼得原本不干预的顾悔出声制止,让魏少通接手,至于魏少通因此而累得像条牛,这点就不是他在意的了。
在遇到叶绵之前,顾悔不信苍天鬼神,但叶绵却对陪葬的俑人、俑马和冥器有着莫名的执着与喜爱,于是在黄莺封棺那日,他将年少时叶绵赠他的陶俑放入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