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们都记起了前世,那闻景礼便是对薛琅最无芥蒂之人。
他的命是薛琅救回来的,若非如此,他恐怕都站不到这里来。
可另两位不同,倘若没有薛琅,沈云鹤仍是沈氏公子,有一段令人艳羡的姻缘,身份尊贵,前途大好,绝不会是如今有家不能回,一身病痛,双目已渺的模样。闻景晔乃楚国之主,若没有薛琅,他会是位好皇帝,流传芳古,断不会落到如今这日日痛苦的境地。
两世之路终究不同。
可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全都择了今世。不论前世如何,他们只愿薛琅回来。
沈云鹤道,“药草我已差人送来了,此刻就在宫外。”
闻景晔双目一亮,急切道,“那今日便可施展此法。”
乞丐默然片刻,深深叹一口气,“起死回生之术有违天道人伦,莫说是施展此术的我,就是你们也都会遭受天谴,何况他也不知何时能够醒来,你们当真愿意?”
闻景礼道,“若有不愿意的,趁早让路,不论多大的天谴我都愿承受,只要能让他醒过来,一切报应尽加我身便是。”
薛琅的尸身从冰湖中取了出来,闻景礼看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浑身浸满了冰水,胸前破开一个大洞,看着让人心惊。
他怔怔看了半晌,双目撑满血丝,“兰玉劝过我多次,我都没听他的,由此落得那样的下场,闻景晔,我早该杀了你。”
“你不过是个扶不起来的蠢货,只有朕知道他想要什么。”
前世走过一遭,只有闻景礼被薛琅救下来,闻景晔嫉妒到几乎发疯,“你当日为何不死在边关,为何又要回来,否则他安安稳稳呆在朕身边,何至于丧命。”
沈云鹤放下竹杖,自己跪在地上,一点点往前摸,摸到了湿润的土,继而碰到了冰冷坚硬的东西,他在自己身上来回蹭着擦干净手,而后才敢去摸的脸。
他的手慢慢描摹着薛琅的眉眼,静静在心中画着他的容颜。摸到胸前的伤口时,他的手都在颤抖。
兰玉最是怕疼,这样大的口子,也不知死前痛不痛苦。
薛琅的尸体被封在棺材里,快马拉着运去上州寒洞,乞丐将他的尸身泡在药浴中,又将其余人赶出山洞,自己以血画符,施展禁天之术。
原就是他的一念之差,令本该往生的薛琅又重活了一世,一不小心弄丢了那本书更是铸下大错。因果循环,这都是他欠下的果,如今也该还了。
察觉到周遭还有魂灵不愿散去,他沉沉叹一口气,“你已知晓前世今生,薛琅转世之魂无法往生,你若走你该走的路,功德无量,下一世将是圆满的富贵之家。即便如此,仍不愿离开吗?”
那魂灵慢慢缠在薛琅边上,不肯退后半分。
“也罢,魂灵无法长存,终究会踏入往生。我可以为你保住关于他的记忆,只是你原本大富大贵的命格,恐怕就要毁了。”
再出来时已是七日后,面前几人望着他,一时间都没说话。他原本的容颜霎时仿佛苍老了几十岁,头发也尽数白了,身体也佝偻起来。
沈云鹤看不到,只听到他出来了,便问,“大师,如何了。”
乞丐的声音不再有力,反倒苍老不堪,听上去虚弱了许多,“术法已启,至于他会睡多久,便不得而知了。”
他说罢,慢慢离开了山洞,洞外风雪呼啸,他头一回感觉到冷。
仰起头来,感受着落在脸上让人胆颤的凉意。
也好,也好。
活了这么多年,冷是什么滋味他早都记不得了,如今寿命将至,倒是让他又做一回普通人。
“大师。”
乞丐回过头,轻轻一笑,像是早知他会追出来,“是你啊。”
曲嘉文深深望着他,半晌后跪了下来,“我想拜你为师。”
“我就要死了,教不了你什么。”
他颤微微从怀中掏出一本书放在曲嘉文面前,“这个就算为师送你的见面礼了。”
起死回生(完)
岁序更替,华表千年。
薛琅一直没有醒来。
他泡在药浴池子里,眉目安详,除了唇色有点白,仿佛只是睡着了。
薛琅是重生之人,这样的人是没有轮回转世的,若薛琅醒不过来,那这世上,便再无薛琅。
闻景礼回到岐舌,带着年幼的女君坐稳了岐舌的位置,他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云顶雪山,还派工匠将上山之路生生劈开了一道沟壑,上面搭建了一座吊桥,一旦吊桥抬上去,除非是鸟雀,否则根本不可能过去。
人迹罕至多年,原本就难走的山上,这下更是无人能上得去了。
闻景晔开始还抱着希望,可一日过去了,一月过去了,十年过去了,薛琅安稳地睡着,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乞丐早在施展术法之后的第七日便死了,死在一个雨天,滑倒了,便再没能起来,他是遭了天谴,才会这般轻易就死在一处泥泞中。
沈云鹤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选择去云游四海,他帮过许多的人,当这些人感激地问起沈云鹤的名讳时,他便留下薛琅二字。
等他死了,他希望还有人能记住薛琅。
闻景礼隔段时间就会来一趟,他来了,闻景晔就会离开,去山洞外坐着,不愿看到闻景礼那张脸。
闻景晔忙着国事,陪薛琅的时间不多,只能拉着他的手,一边用巾帕擦拭,一边自我念叨。他如今的日子没半点欢愉,他能讲的都是多年前同薛琅在一块的日子,那点回忆在他脑海里不断刻画,如同印在了骨血当中,被反反复复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