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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京师求援(第1页)

汪伯彦和一直在旁边冷眼瞅着的黄潜善附耳嘀咕了几句,潜善连连点头。两人揖了康王到厅后书房中唧唧咕咕谈了半个时辰。再回到厅中的时候,康王的神情却又变得恍惚不安,刚才一股激昂慷慨的豪情一丝儿也没有了。

原来黄潜善是个老于世故的官僚,年过半百,生得矮小黧黑,暴眼阔嘴,处事狡狠贪戾,徽宗宣和年间就已做了三品户部侍郎,后来犯了过失,降为四品徽猷阁待制,外放做了河间府知府。他对朝廷本就怀着一股怨气,也不把宗泽放在眼里,认为他是个说大话的狂人。各地所招民兵和招安的盗匪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和金军作战,无异以卵击石。汪伯彦则只图富贵,并不把忠君报国放在心上,两人一拍即合,一吹一唱蛊惑康王。赵构听了他们的话,细细思忖,也觉骇怕起来。打仗不是闹着玩儿的,刚才从相州城出来时,民兵见了金兵不是就逃散了吗?几十万官军尚且抵敌不过数万金军,如今手下仓卒成军的区区八万之众,又成得了什么气候!

“大王,我军应该暂驻大名府以观动静。依黄某看来,不出数月,京师必有大变。不是金军议和退师,就是裹挟道君和今上北去。”

书房中三人促膝而坐,黄潜善一双恣雎暴眼盯住康王,枯瘦的手指蘸了茶汁在茶几上比画着说道:“所以帅府兵马既不能离京师太远,又不能太近。远了,进京不便,落在他人后边,近了,怕金军偷袭。大王,你看,现在环京师周围二三百里都有金兵驻扎,我军应该与京师保持五百里左右的距离,从大名府南下东平、济州(巨野),一直到南京应天府一带驻扎。金国若是退师,我军便星夜赶进京去,拱卫两宫,抢占头功。若是两宫不幸蒙尘,大王不妨进驻南京,那是太祖龙兴之地,中原无主,除了殿下,还有谁能承继大统?大王在南京即了帝位,也不必再回京师了,敌强我弱,天下中分为二,已是大势所趋。不如让金人占北,而我占南。否则金邦不讲信义,秋高马肥的时候,他们又会南侵,那时更难收拾了。应天府有汴河通淮水,接运河,直达大江,不如从那里乘船驾幸东南,渡江另立朝廷,才可以永保偏安。这是万全之计,望大王三思。”

“妙啊!"伯彦抚掌笑道:“黄待制这番话精辟之至,无异诸葛亮隆中对策,大王今后偏安江南,两分天下,已在待制的神机妙算中了。”

赵构鹰爪鼻翼不断扇着,眉毛微蹙,三角眼骨碌碌地转了又转,沉思地静静听着,黄潜善的见解,在他的脑中掀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波澜,他思考,推敲,终于被打动了。他站起身来,向黄潜善深深一揖,说道:

“待制公一番宏论,顿启茅塞。只是父兄都在危城之中,本藩若拥兵不进,岂不被世人唾骂!”

“这就要从大处看了。”

黄潜善也站起身来,拈着短短的髭须,侃侃谈道:“古人说‘社稷为重,君为轻,意思是在社稷和君王不可兼顾的时候,当保全社稷。社稷者,国家也,有国方始有朝廷君臣,国亡了什么也没有了。今日大宋道君皇帝一脉三十一位皇子,只有殿下提兵在外,保全社稷,维系大宋于不亡,就靠大王一身了。若贸贸然进兵京师,丧师亡身,父兄不能救,大宋社稷也就完了。这乃是愚忠,无异成了大宋的罪人,潜善期期以为不可。保全大王,也正是为了保全大宋千秋万世基业,这才是大忠大孝。潜善此话也只能向大王竭忠禀告。外间人知道了,定以为是弃君父于不顾,骂我罪我。潜善为大王筹划,至矣尽矣,愿殿下熟思。”

康王连连颔,说道:

“本藩明白了,只是宗老元帅和许多守臣战意甚坚,恐未必能说得动他们。”

“大王放心,凭潜善三寸不烂之舌,管保能说得他们心服口服。”

“殿下,等一会前厅议事,伯彦也会向众官晓以利害。况且各州府也颇有稳重老练的人,不会都跟着宗泽乱闯的。”

当他们回到议事厅的时候,府中吏目已经雁翅般安了两排红木太师椅,中间一张椅上铺了黄缎团龙坐褥,康王也不客气,居中坐了。众人闪让一回,宗泽和黄潜善分坐在左右第一把交椅,汪伯彦、梁扬祖分别在潜善、宗泽肩下坐了,其余知府知州按品秩高低坐了,随从诸将都穿着紫戎衫,佩带刀剑,垂手站在本州府官长身后。

康王缓缓地巡视了众人一眼,先开口道:

“今日河北州郡兵马在大名府聚会,足见诸公忠心为国,本藩甚为嘉慰。元帅陈遘已在中山府不幸殉国,今特补任河间府黄待制为大元帅府副元帅,望诸公同心协力,共挽危局。”

众人朝黄潜善瞟了一眼,没有则声。论此人资历,驾乎众官之上,可是仪表猥琐,傲狠刚愎,派他为副帅,先凉了许多人的心,宗泽尤其不满,但厅堂之上,不便作。潜善微微扬了一下短促而中断的眉毛,声色不露。他已经觉察这位皇子是可以掌握在自已掌心中的。个把副元帅,没有什么希罕。他比汪伯彦野心更大。伯彦是跟在赵构屁股后面谋富贵,潜善则想牵引着赵构登帝位,幸东南,往他设想的偏安局面走,自已在这个小朝廷中,就是当然的相了。宋代崇左,宗泽在河北抗金的声望高,坐了左第一把交椅,成了第一副元帅,这是野心勃勃的黄潜善所不能容忍的,他妒忌地瞅了宗泽一眼,暗暗思量,早晚要把这位书生气十足、耿直的宗老先生打出帅府。

康王望了一下众官,忸怩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说道:“如今帅府兵马虽有八万之多,但仓卒成军,还未经历大阵,是否就此进兵京师,请诸公各抒高见。”

宗泽两眼炯炯地瞥了赵构一眼:怎么转身之间,王爷的态度忽然变得模棱含糊了?他挽起袍袖愤然道:

“我军虽然仓卒成军,但其中颇多精兵良将。而且目前田野荒芜,百姓流离道路,不少饥民铤而走险,聚而为盗,其实都是忠义良民。若大王登高一呼,四方响应,百万大军也不难办到,区区围城的十万金兵何足道哉。老臣只知君王有难,社稷倾危,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京师之围是刻不容缓的了,宗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不知诸公以为如何?”

“是啊,是啊,”

梁扬祖也激愤地说道:“咱们此来,就为进兵京师,驱除金虏,其他在所不计。”

他回顾身后诸将说道:“众将官以为如何?”

“某等豁出性命来追随大王,请下令吧,张俊愿为前锋!”

张俊叉腰大声道。

“且慢,前锋且留给俺,俺刘浩是个专打头阵的!”

宗泽背后的刘浩也大声嚷道。

如今敌强我弱之势,是再明显不过的,各位有这样的把握,能胜得了金人?”

黄潜善冷冷地问。

岳飞忍耐不住,不顾自己还是一名小小的未入流的武弁,用洪亮的嗓门,在宗泽背后说道:

“兵法有言:‘两军相遇,勇者胜’,又道:‘哀兵必胜’今大宋民心未死,只要同仇敌忾,断无不胜之理。”

“好好,说得好!”

宗泽回望了岳飞一眼,连连点头道。

“老弟!”

张俊站在岳飞身旁,拍拍他宽厚的肩膀,竖起拇指,夸奖道:“好汉!”

赵构看这光景,似乎非出师不可了,窘急地望着黄汪两人。黄潜善冷冷一笑,清清嗓子,正要把他那一番敌强我弱,

不宜正面交战的道理宣讲一番,忽见辕门外匆匆奔进来一名府吏,高声禀道:

“殿下,东京钦使到!”

众人又喜又惊,喜的是圣上有了消息,惊的是围城之中,钦使怎么能够突围出来,莫非又是少帝重赏所募的勇士。于是纷纷起身走到厅前平台上遥望。正疑惑间,便见一位四十多岁紫袍大袖的大臣疾步走来。身旁还有一名随从的绿袍少年。待走近了,康王等人认出那位官员乃是签书枢密院事的执政大臣曹辅。康王拱手,正待相迎,忽见曹辅闪身让那修长英俊的绿袍少年上前。少年低了头,三脚两步,跨上台阶,

忽然执住康王双手,痛哭道:

“九哥,快救京师!”

康王定神细看,不禁大惊道:

“信王!兄弟,你怎么来了?”

信王连连跺脚道:

“九哥,不好了!自你走后十日,金兵便来到东京城下。四方勤王的兵一个也无,守城兵可用的只有三万,金人攻东门,没有攻进,又攻南门。四天之后,南道都总管张叔夜的勤王兵才转战来到南薰门下。东道和西道的勤王兵十数万都在半途被金兵击溃。闰十一月廿三日城破,大哥已被金帅斡离不(完颜宗望)拘留在城外青城斋宫,金人派兵看管,铁销锁门,行动不得。金人又索取黄金一千万锭,白银二千万锭,帛一千万匹。京师上次被围时已被搜括去金银无数,如今哪得如许金帛?目前金军既不议和,又不退师,据说正在等待金主的命令,前途险不可测。父皇盼望九哥,如大旱之望甘霖,每天扶乩请神,有时高兴,有时伤叹,只是说:‘造孽,造孽!,他说金邦欲壑难填,居心莫测,不知将会遭到怎样的命运。今番小弟乘曹相公出城之便,好容易乔装改扮出来,万死一生,以求援师。九哥,你看!”

信王取下乌纱幞头,从顶中取出一粒蜡丸,剖了开来,取出一纸御笔白札子,双手献与康王,赵构认出是上皇的金体御书:

“围城之中,度日如年,起兵,来救父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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