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救臣!”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边来了几船张俊的前军将士,上岸来见到张俊,眼都红了,一个个操刀骂道:
“狗养的,金兵才来了那么几个人,你这个统制官就丢下咱们前军,独自渡江逃跑!幸亏安统领挺身而出,击退了金兵,咱们才逃得性命。只是咱们家属眼看都逃不出来了。咱军有八千人,刘太尉一军有数万人,为什么不拼死一战,挡住金兵的进攻?干吗慌张逃遁?今天老子宰了你,大家都不要活了面剑肖洲说罢,十个个挺刀奔向张俊。张俊慌忙躲到皇帝身后,急喊道:
“官家救臣!”
这时忽然有人嚷道:
“官家头一个跑,就是罪魁祸!”
“对!”
又有人嚷道:“官家还咱家属!”
“官家快说话,说话呀!你哑了?”
人们一个个怒气冲冲地喊道。
一船船的官员士民还在6续拥上岸来。皇帝周围不满的人群越聚越多,愤怒的气焰眼看就要炸开。吏部尚书吕颐浩见事态严重,附耳和皇帝说道:
“陛下快走吧,且到镇江府衙暂避,否则会闹得没法收拾了。”
赵构向镇江知府钱伯言示意,刚欲起身离座,四周的兵民已经哄叫起来,
“官家不许走,不许走!不把留在江北岸的家属亲人全数渡过江来,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三十三岁的礼部侍郎张浚在旁干着急,扯了扯吕颐浩的衣袖。颐浩机智老练,急忙挺身而出,神色严峻地说道:
“军民人等听着,者番扬州之乱,责在朝廷两府一中书省和枢密院,以致惊动了圣驾,害得你等家人离散,士大夫与百姓惨遭杀害。现在朝廷已派大批舟船抢渡,尔等尽可安心。对于误国祸民的大臣,朝廷自有处分,请各散去,切勿震惊御驾。”
“打死黄潜善!打死汪伯彦!”
忽然有人哄叫起来,顿时扭住黄、汪两人便打。
赵构再不能沉默下去了。这就是他的朝廷!他的将士!他的臣民!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个小朝廷仓卒之间被冲垮了。刚才从扬州逃出行宫时,他已被军士百姓辱骂够了。他杀了一名拦路的侍卫亲兵,也有乱兵用箭射他,幸亏王渊用刀拨开了。现在是君不君,臣不臣,兵不兵,民不民,一切体统都没有了,百余年的大宋统治彻底动摇了,谁也可以侮辱皇帝大臣,追杀统兵大将,这样破碎支离的局面是怎么造成的?是责怪王渊、张俊、刘光世、黄潜善、汪伯彦等人?当然,他们都有责任,但是身为皇帝的他,就可以推得干干净净吗?黄汪等人都是他重用的,信任的,这次逃难,又确是他带头奔窜的,而且杀了禁卫亲兵,激起了兵变,若是他镇定一些,几万官兵完全能抵挡金兵,至少也可以让官民从容南渡,若是他不那么太偏信丞相,也许局面还会好些。经此一乱,下罪己诏,咒骂一顿自己,以平民愤,那是当然要办的,吃几天素,折磨一下自己,以示与民共患难,也是应该的,但这都消除不了军民心中的大恨,涂抹不去自己的内疚,也解脱不了目前的困境。他又想到已在去年十二月安抵杭州驻跸的太后,她在国家垂亡之时,授给自己以皇位,付与中兴大宋的重任。可是大江以北全丧失了,军民如此混乱,君威丧尽,兵不听命,他怎么去见太后?想到这里,他霍地拔出血迹斑污的佩剑,沙哑低沉地说道:
“尔等军民百官听着,扬州出奔,事出仓卒,朝廷事前措置无方,以致造成大乱,一切罪尤,全在朕躬。朕上无以对祖宗太后,下无以对百官军民,惟有一死,以谢国人。”
说罢,便欲用剑自刎。赵构阴鸷深沉,这一刎莫非假惺惺以博众人同情,以渡过难关?其实是,也不全是。固然这时侯,他不出面不能平息纷扰,出面而不自刎,也不能消除众怒,以解一时之围。但是他当时究竟年少气盛,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又是万人之上的皇帝,惹了这大的乱子,受了恁般的凌辱刺激,君威丧尽,束手无策,就是再坚强的人,也忍受不住了。若是无人解劝,他真会利剑一挥,一死了却许多羞辱烦恼。赵构这一举动,惊骇住了所有吵闹的人。大家愕然瞪目,不知所措。文武百官心中惶急骇惧,却象钉住了的一般,无一人立即上来阻止。幸亏站得最近、一直冷眼袖手旁观、头脑灵活的内侍押班康履,突然一个箭步上前,紧握住皇帝右手手腕,朝怀中一拉,顺手夺下佩剑。百官才恍然醒悟过来,吕颐浩、张浚和诸将唰地一齐跪了下来,痛哭劝阻。吕颐浩道:
“臣等不肖,致累至尊蒙辱。军民百姓出于一时气愤,行动逾轨,还望陛下以社稷为重,忍辱求全,大宋中兴,全系求解救。于陛下一身。太后垂念,万民仰望,岂可以贸然轻生。”
乱哄哄要杀要闹的人群霎时被皇帝自刎、百官跪求的悲肃景象镇慑住了。刹那间,鸦雀无声,一片寂静。连最愤怒的暴跳如雷的人也忽然安静下来,跟着百官跪下,惶惑不安,不知如何是好。
吕颐浩乘这片刻的宁静,赶紧要把官家和官员护送出这个危险的境地。于是站了起来,长眉高耸,长须飘拂,仪容威严的厉声道:
“王都统制!张统制官!”
“王渊在!”
“张俊在!”
“还不赶快护送圣驾进城去行宫休息!”
“喏!”
“镇江府!”
“钱某在!”
“烦请贵府引路,就以府衙为行宫,请官家暂驻。待百官聚齐后,再商议今后进止。”
“是!”
“军民人等回避,陛下启驾!”
说也怪,刚才眼红气粗,几乎要把皇帝奸相生吞活剥的人群,这时竟然出奇的安静,站起来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赵构感激地瞥了吕颐浩一眼,宝剑进鞘,由钱伯言引路,王渊、张俊、康履等护送着,跨上了镇江府备下的马匹,哒哒地往城中行宫去了。
江岸边,忽然爆了一阵痛失亲人的撕裂肺腑的号哭声。那哭声泄了无可如何的悲哀绝望,震天动地,惨不忍闻。黄潜善和汪伯彦呆若木鸡。吕颐浩和张浚预感到一种动乱的不祥之兆,他们不安地互相望了一眼,也和百官进城去了。
这时候,自始至终在场的还有一名年轻的将官,乃是统制苗傅的部将苗翊。他奉隆祐太后之命,从杭州前往扬州动问皇帝起居,不料在镇江看到了兵民动乱威逼皇帝的场面。他忽然有所触动,长叹一声,拍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