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怡君初见时,他正春风得意,她是城南廖家次女,一刻的凝眸相望、半日的学识较量,倾心、相悦。
他及时告知双亲,非怡君不娶。当时风气开化,双亲也开明,允诺怡君长姐的亲事落定之后,便为他上门提亲。
可在后来,事态逆转,两家俱是态度强硬地否决这门亲事,程家勒令他娶廖芝兰,城南廖家则逼迫怡君代替长姐嫁入荣国公周府。
对峙、抗争、哀求,都不奏效。
到底是各自嫁娶。
再往后,知道了自己和怡君被生生拆散的原由:在他年少时,父亲便因野心祸及朝臣子嗣,找的刽子手正是廖芝兰的父兄。
城南廖家一度瞻前顾后,担心程家在朝堂争斗中落败,认为世袭的公侯之家处境更平顺。城北廖家则看准程家世代荣华,更清楚,不结两姓之好,迟早会被灭口。他们并不只是对怡君横刀夺爱,还赌上了前程和性命。婚事不成,两家便是玉石俱焚。
怡君是在知晓这些之后,低头认命。
“退一万步讲,你们就算抛下一切私奔,程家也会命各地官府悬赏缉拿。”
一次,廖芝兰与他起了争执,恶毒地说,“我注定要嫁给当世奇才,受尽冷落我也欢喜。廖怡君注定要嫁给品行不端的货色,还要老老实实为婆家开枝散叶。谁叫她牵绊多,合该如此。”
人可以无情,但不能下作,可以残酷,但不能龌龊。
耻辱、憎恨、疼痛沁入骨髓,倒让他清醒过来,不再做行尸走肉,发誓要惩戒那些利用算计他和怡君的人。
光阴长,总觉煎熬。光阴短,总不能尽快如愿。
十几年过去,怡君经历了长姐红颜早逝的殇痛,一双儿女长大成人。
再有交集,是她嫁的那男子和儿女先后行差踏错。她聪慧,有城府,定能让那男子自食恶果,带儿女走出困局。但他出手的话,她便不会太辛苦,因此邀她相见。
他能够无视繁文缛节,跨越岁月长河,将彼此身边的人逐走、除掉,仍是不能换得团圆。
怡君曾怅然道:“孩子可以受伤,有形的如被人整治得灰头土脸,无形的如陷入流言蜚语。但是伤到孩子的人,不该是母亲。曾经犯过错的孩子,母亲可以一直是最亲最近的人,也可以是轻易被迁怒怪罪的人。
“我一度长年累月浑浑噩噩,不曾尽心教导孩子。晓得有亏欠,便要尽心弥补。
“父母对儿女的影响,你了解。”
若没有不影响不伤害儿女的把握,她便不会尝试改变。前半生为情所困,后半生要为儿女殚精竭虑。
偶然相见,喝一杯茶,对弈一局,叙谈片刻,彼此都要拼尽全力克制心绪。回首已是百年身,都不能道尽焚心的痛苦。
她一生的苦,因遇见他而起。已不能给她欢欣,便让她少一些磨折。
所以他离开,退到远处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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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霞庵位于燕京城外二十里,附近临江的渡口,是程询离开时登船之地。
自他走后,每月下旬,廖怡君都会来落霞庵上香,小住三两日。
这日刚住下,丫鬟呈上四幅画,“是黎郡主的心腹送来的。”
待到晚间,灯光下,廖怡君将画轴逐一展开来看:婉约的江南杏花烟雨,苍凉的塞北落日黄沙,寂寞的西岭千秋冰雪,磅礴的东岸苍山云海。
新旧不一的画上,不落一字。但她一看便知,是他的手笔。
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他画给她看。
整夜未眠。清晨,她行至渡口。
江上弥漫着薄雾,飒飒秋风袭来,如轻纱微动。
与他相关的旧事浮上心头。
年轻时的他,至情至性和敏锐缜密奇异地融于一身,不论出现在何处,俊朗的面容似在发光,不容人不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