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榆点了点头,我的头嗡的一下,二娘死了!
“她是怎么没的?”
“少爷让过几天再说的,你怎么就知道了?”
看榆往正房看看,怯生生的,“听说是那天老爷要吃河豚,叫厨房的人做,结果胖子刘不在,宋九掌勺,他没做过,二娘试筷,然后……然后就死了。”
河豚?我想起来了,河豚确实有剧毒,以春天为盛。君家一般在秋冬吃。以前都是由胖子刘做的,也是二娘试筷,可是胖子刘不在还非要吃?二娘的命就不是命吗?!
“老爷知道胖子刘不在吗?”
“不知道,这个没听说。”
看榆摇了摇头,“知道不知道的,老爷要吃,敢不做吗?反正有人试筷,好不好吃的,他也吃不了几口。”
二娘原来是这样死的!我心里酸,却并不想哭,就那么站着。二娘死了。我恍惚中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样子,她站在门口,她给我银子,她给我擦药……似乎又听到她说“你不像有些丫鬟争尖儿爱俏”
。她一边拧着头上的水,一边说“人的皮肉都是父母给的衣裳件儿”
。她说“二娘将来老了,你能看望着点儿,二娘就真的要念阿弥陀佛了”
……二娘死了,死了!
我呆呆地站着,直到看榆过来拉了一下我的袖子才又往前走。没有河豚吃,老爷会死吗?可是,二娘死了。这府里最疼我的二娘,死了。
我似无知觉地回到了书房,君闻书见我回来,立刻起身,“司杏,你回来了?我娘找你做什么?”
我仍旧呆呆的,“二娘,死了?”
他愣住了,脸色突然有些黯淡,低声说:“你知道了?”
我的泪流下来了,二娘真的死了。
“她知道我逃了吗?”
我觉得我对不起二娘。
“没有,我和她说你死了,也许……她能猜出来。二娘,是个好人。”
是,二娘是个好人。虽然我后悔进君家,但我不后悔认识二娘——一个人,命苦却乐观地活着。我愧对你啊,二娘,二娘!
“司杏,你别太难过。”
君闻书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二娘没受多少苦,从毒到身亡,没多少时间。”
我转过身去,一字一句地说:“是,没多少时间。我们这些人的命,原就没有多少时间。”
君闻书的脸色更黯淡了,“司杏,你别这样,我也难过。我不愿他们告诉你,就是怕你瞎想。真的,我也难过。若是我,我宁可不吃那河豚。”
我擦了泪,不理他,兀自去我的工作台前坐下。一只麻雀忽然落在窗棂上,喳喳地叫着。我呆呆地听着,麻雀虽无利爪尖牙,尚有翅膀可以飞,我们这些人呢?难道我们的命也这般不值钱?在君府里,主子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我不想死,这个地方,我不要待下去!
第二天,我托侍槐买了些冥纸,乘着晚上,在屋子东面悄悄地烧了。我一边烧冥纸,一边想,二娘一生操劳,早年死了丈夫,又无子嗣,如今竟死了。难道,这便是女人的命运?我没有再落泪,只觉得心很麻木,也许真应了那句话——老去渐见心似石,存亡生死不关情。
火渐渐灭了,风吹起了纸灰,模糊了我的眼睛。我坐在地上,默默地想:我要离开这个君府,我一定要活着离开君府!
君夫人并没有加派丫鬟来,我不知这是为什么。君闻书也问过我她找我的缘由,我搪塞地说夫人只是教导我让我守本分,好生做事。君闻书明显怀疑我的话,却也没有多问,也许他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
转眼便是上元节,君闻书对我明显比以往好,和颜悦色的,经常问我住的地方冷不冷,要不要加东西,偶尔也和我开开玩笑。我心里怀着忐忑,每次都假笑着装出一副很感激的样子,心里却想:不要再问了,不用这么关心我,我不想和你有什么关系。但无论如何,琅声苑渐渐有了笑声。
引兰偷偷来看过我一回,还是劝我那些话,我只是淡淡地笑,并不为之所动。她也叹气,自己的命运都难保呢。不过引兰的到来,倒令锄桑很紧张,连话都不会说了。看他那副窘样,我暗自猜想:他是不是喜欢她了?锄桑人不错,真能凑到一块儿,倒是好姻缘了。其实婚姻这东西,多么有钱、多么风光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对你好。知冷知热,两人一起奋斗才好。否则,相对几十年,有什么意思?我想着,却没有多说。引兰是个有心的,谁知道她看不看得上锄桑。
这一天,林先生来过之后,君闻书让我依着林先生说的找书。我看了看内容,是关于诸子百家的渊源问题。林先生所列之书,我一本都未读过,但看著者,都是些理学派人物,我觉得看或不看,不会增长多少见识。
“少爷,这书库里倒都有,不过,就这些吗?”
“你有何想法?”
君闻书语气平稳。
这个问题,吕思勉老先生有谈过。诸子百家,其实本为一家,原无门户之见,只因后世扬,而各立门户。但具体内容我确实记不清了,于是我笑笑说:“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不对,你一问,我便知道你肯定有所知晓。”
君闻书开始较劲儿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些人见识有限。少爷有没有想过,其实各家也许原本是一家。”
君闻书愣了,“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