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点,沉睡的城市正在苏醒。林蕊生抱着那个沉甸甸的盒子,茫然地穿过人群。没有人注意她,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行色匆匆而眼神空洞。
这就是姐姐生活的地方么?那些群魔乱舞的街道,那些兵荒马乱的购物中心,都留下过她或轻快或沉重的脚印?然而现在还有谁会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个人来过?
家乡的冬天很漫长,经常零下三十多度,可林蕊生还是觉得贝城最冷。
世界上最爱她的那个人去了。林蕊生心痛地抚摸着骨灰盒,就像抚摸着姐姐的脊梁……她的鼻腔里再次涌起了那种熟悉的、苦辛而甜蜜的味道。那是姐姐的味道。
对于林蕊生来说,姐姐就是她的保护神。
小时候,童真幼稚的年纪,却也知道“没爸爸”
这三个字是一种侮辱。受了小朋友的欺负,林蕊生跑回来伤心地哭。大三岁的姐姐看见,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就走了。于是当天晚上,有两个小朋友的家长拿着脱落的牙齿登门投诉。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而姐姐即使为此经常受到妈妈的责打,还是屡教不改。
可是,看上去钢筋铁骨的姐姐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患有过敏性哮喘病,对花粉尤其忌殚。春暖花开,是孩子们最开心的季节,姐姐只能待在家里,如果进行户外活动,则必须戴上口罩。林蕊生为了不让姐姐难堪,一起出门时也要戴上一只口罩。附近的人都知道,林家的姐妹好得就象一个人一样。
林蕊生曾经见过姐姐发病最厉害的一次。
那是一次人为事故,肇事者是一个被姐姐教训过的小孩。那天放学前,他先是倒光了姐姐放在书包里的药,又在里面塞了一把野蔷薇。晚上姐姐在做作业时翻了出来,⒌⑨2马上病情发作了。她拼命地抽搐,咳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一样。幸好家里有备用药。
这恐怖的一幕从此成为林蕊生的恶梦。她开始排斥一切跟花有关的东西,哪怕裙子上有碎花都不可以。
“告诉你一个秘密,”
有一次,姐姐神神秘秘地对她说,“其实我们是有爸爸的小孩……”
姐姐告诉林蕊生,有天半夜她上厕所,路过妈妈房间时听到她在跟人说话,很高兴的样子。第二天问妈妈,妈妈说那是爸爸。
“可是,爸爸已经死了!”
林蕊生惊讶地说。半年前她亲眼看见爸爸僵硬地躺在门板上,就像一条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鱼。别人告诉她,爸爸为了钓鱼给妈妈吃,不小心摔下水库淹死的。
——什么是死?
——死就是永远也不能见面了。
姐姐撇撇嘴。“是啊,我也是这样问妈妈的。妈妈说,人虽然死了,却会变成鬼魂,在夜里悄悄回家。”
那是林蕊生第一次听到“鬼魂”
这个词。没有害怕,只有神往。以至于长大之后听鬼故事都怕不起来,因为印象中的“鬼”
就是爸爸的模样。
“爸爸也来看我们了吗?”
“嗯,总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
“为什么?”
“妈妈说,爸爸担心我们看见他就不让他走了。这样是不行的,因为他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人,他是‘鬼魂’。”
“哦。”
“还有,妈妈说不要告诉别人,不然爸爸就不敢再来了。”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