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停下了,湿透的双脚站在池边,仔细观察着张钊半湿的鞋印。跑鞋的右脚鞋印外侧发虚,而人的主力腿大多是右侧腿,失衡现象不应该出现在矫正过步态的运动员身上,除非他右腿伤了。
装疯那些年陆水看过许多书,不断训练自己,他不放过任何细节,对一切谨慎才能保住自己和哥哥。
“队长那张脸就算去要饭,也能要到六菜一汤。”
他忽然说出一个长句。
张钊活动着酸胀的右脚踝,来了个战术后仰。这夸人的方式好特别,今天必须要见见六菜一汤。
第2章怪小孩
“还能好看成这样?”
张钊显然不信,“钊哥我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他叫什么啊?”
陆水安安静静地站着,如果人的耳朵能听到对方心里的波澜,那张钊此时此刻一定已经被震聋,惊讶于他平静外表下炙热的惊涛骇浪,以及能够将人溺毙的暗涌。
“顾风。”
陆水说。
他瞳色极黑,长年累月扮演病人已经入戏太深,目光总是空洞呆板,活像一个眉目精致但无生命力的大号人偶。可是在提到这两个字的瞬间眼神被短暂激活。有了一瞬闪亮,流星似的,很快又坠入眼底的黑暗。随着喉结凸起滑动,他的心情在这两个字的作用下仿佛产生了水面共振,哪怕强压下去仍旧回荡不止。这是他不曾开口言说的隐秘快乐,也是藏在游泳池的漩涡,轻而易举将他吸入水下。
暗恋队长几年了?
10年。
陆水不确定自己算不算早熟,但是7岁就开始有意识地喜欢一个人,可能过于不科学。那时候的“喜欢”
中大部分是崇拜,跳水队里将近100个小学生,当时顾风就已经是队长了。他游泳不喜欢戴泳帽经常被教练批评,还会坐在3米板上看10米台,再转过头和自己说话。
“你敢上跳台么?”
陆水当时坐在3米板的滑轮处,低头看向水面。他肆无忌惮地偷看水中倒影,他还想说“敢”
,可是还没开口,顾风已经开始走板,随后笔直地落入水面。
训练艰苦,陆上垫和弹网将小运动员的生活填满,冰凉的皮肤触感侵占了肢体接触的回忆。陆水又想起入队的第1天,教练将自己的曾用名写在花名册上,交给顾风点名。
顾风那时候不认识四个水这个字,直接跳了过去。
别的小朋友点完名就下水,自己站在泳池边,和顾风面面相觑。一个不知道那个字怎么念,一个仍旧固执地等待点名,那就是他们充满戏剧性的第一面,交织的宿命从此拉开序幕。那天,陆水记住了他的眼睛,像是平行四边形,是很少见的形状。
哥哥的眼睛是下垂眼,队长的眼睛像是小狐狸。
“你这个字太难了。”
最后顾风给生僻字标上拼音,“我叫你四水可以么?”
陆水攥紧手里的泳裤,长久沉默之后露出了他们之间的第一个笑容。
“可以,我哥哥也叫我四水的。”
“四水?四水?”
张钊打断了陆水的回忆,“你不是还要跳水吗?”
“嗯?哦,是。”
陆水从回忆中抽离,动作慢了一拍。扮演疯子很辛苦,后遗症是他总会无限度地沉浸于一件固定的事,然后记忆不断下沉,很难回神,有时候脑袋里很乱。他刻意矫正这样的下意识行为,这让他很苦恼,于是注意力赶紧重回张钊的身上。
张钊的上半身放松,可是双腿却持续紧绷,右脚踝仍旧保持着站定的姿态,情绪活跃,判断结果是右下肢有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