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内官赶上来,牵了杨檀下去更衣。皇帝硬着头皮道:“究竟是为什么事,你这里可有头绪?”
“我哪里知道。”
“人是交给了你的——”
皇后望了皇帝一眼,目光静如冬日里的月色。
皇帝不觉垂下头:“仙鸾……”
“不管什么事,终归还是因为陛下对她宠爱逾矩,才招来母后的责难。”
皇帝争辩道:“朕并不想……”
“罢了,”
皇后忽然打断了他,“陛下暂不要插手,免得母后更加生气。还是让臣妾去想法子吧。”
皇帝舒了一口气,不免歉疚地望了皇后一眼。皇后侧目看他,愈觉满心凉薄,再懒得多说:“陛下且去吧,待臣妾先查问一下宫中其他女官。”
对于皇后的承诺,皇帝根本不放心。他的焦虑越涨越大,却只能在肚子里盘旋,如一只打不出去的拳头。兜兜转转回到乾清宫,他做了三件事情。第一件,不许任何人到咸阳宫散布流言;第二件,派人去西苑,把消息透露给郑半山;第三件,把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统统扫到了地上。
粉彩小盅在金砖地上跌成齑粉,如碾碎一地冰雪,寒光迫人。青衣小内官被溅了一脸的碎瓷,吓得战战兢兢,不住叩头。太后铁青了脸道:“你把话再说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了!”
“奴婢……奴婢本来守着深柳堂的,奴婢万死不该……不该听了人的撺掇,跑到前面去看戏……只是心想,反正有程公公在。就看了一两眼,就跑回来了……结果……结果看见程公公在大门口训……训斥手下人。奴婢怕跟着挨骂,想绕到后门去……看见,看见……殿下领着一个女子出来……”
太后拧紧了眉头,冷冷道:“你和别人说过这事儿没有?”
“没有,没有。奴婢万万不敢。”
小内官连连磕头。
“哼!”
太后冷笑道,“这等鲜好事,叫你们这起奴侪瞧见还能轻易放过?还不立刻传得三宫六院全都知道了?”
“娘娘明察……奴婢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去啊……”
徐太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小内官立刻被拖了出去。事情既已闹了出来,如今只有快刀斩乱麻处置掉。按她的性子,索性趁着杨楝没有回来,皇帝还没被惊动,将琴太微杖毙了事。她眼前忽又浮起那张熟悉的脸,不觉叹了一口气。饶是雷厉风行如徐太后,一时也下不出这个命令来。
一时间坤宁宫却有人来回话,那女官只说:“皇后娘娘着人查过账目,那松窗龙脑香确实曾经颁赐给几位女官,最后一盒是给了琴内人,如今连琴内人同屋的沈女史亦分得此香。皇后娘娘说,原不合将亲王所奉之物转赐宫人,请太后恕她失检之罪。”
“传得倒快。”
太后往四周扫了一眼,冷笑道,“我这里的猫儿叫一声,坤宁宫的筒瓦也要掉几片呢。”
曹典籍叩拜道:“请太后恕罪。”
“你们娘娘还有什么话没有?”
曹典籍道:“皇后娘娘并没有别的什么话。奴婢斗胆,却有一句想禀告太后。”
“说吧。”
太后道。
“昨日看戏时,尚仪局女史沈夜一直与琴内人在一处。据沈夜讲,她曾听见有宫人传琴内人,说徐三小姐请她去深柳堂。奴婢觉得此事蹊跷,不能不禀告太后,所以也把沈女史带了过来。”
“传进来。”
太后冷冷道。
沈夜低头进来,战战兢兢地磕了头,却听太后问:“沈女史年庚几何,入宫多久?”
“回太后的话,奴婢十七岁,入宫三年了。”
“三年,好啊……”
太后笑道,“琴太微入宫还没几天,她不知道犹有可说。你入宫三年,还不知深柳堂是什么地方?你既然听见了,竟不拦着?撒谎也得有个限度!”
沈夜忙道:“娘娘恕罪。奴婢当时看戏文精彩,就没往深处想……虽略感奇怪,只道是……只道是徐三小姐如今住在深柳堂了。”
“这是什么话!”
徐太后道。
“娘娘息怒。”
李司饰看着不像话,忙嗔道,“皇后娘娘宽仁,惯得你们这般没规矩,什么话都敢混说了。你既然说是有宫人谎传指令,那你何不将那宫人指出来?”
“奴婢正是为这个来的。”
“谢谢你的好意。”
太后笑道,“不过,昨晚琴太微回去,你就没问问她深柳堂里演的什么好戏文?”
“奴婢问过的。”
沈夜惶惶然道,“琴太微说,那宫人把她带出戏楼就转身走了。她自己在花园里转来转去迷了路,没有找到深柳堂。”
这却是实话,太后也不疑她。琴太微怎敢跟人说起事情的真相呢。太后瞧了瞧战战兢兢的沈夜,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曹典籍,哂笑道:“晚啦,你们说这些都晚啦。我这里有人看见琴太微从深柳堂的后门溜出来。你们俩回去问问皇后,看这种情形是要怎么办?”
两位女官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什么好。沈夜只得拜倒在太后面前,恳求道:“误传命令的实有其人,请娘娘让我将她找出来查问。”
太后也不多话,索性教人领了她去,将清宁宫的宫女一个一个看过来。看了有一炷香的工夫,仍是没有找到。沈夜苦着脸回来只是哀求:“昨天各宫都有人来清宁宫看戏,指不定是哪儿的宫人。这更说明有人暗中陷害琴内人,还要带累上太后的声名。求太后详查各宫,务必要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