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日众人都换了簇衣裳,挨个儿上来给王爷磕头谢恩贺岁。杨楝负手立在廊下,看程宁给大家银锞子,足足站了小半个时辰才算完事,笑着挥手让众人下去领宴。
琴太微见他这么有兴致,也凑说要赏。杨楝问她喜欢什么,她却道:“我喜欢什么殿下还不知道吗?总不过是些果子蜜饯罢了。”
“猜对了,”
杨楝道,“果然就只有这个赏给你。”
却当真叫人拿过一个竹编的三层小提篮来,里面是一层各式花样的西洋饼,一层枣泥糕、栗子酥、笑靥儿、八宝梅花糕、糖莲子之类,还有满满一匣子梅苏丸。
“这个好!”
她不觉莞尔,“王家铺子的梅子,别家没有他们做得好呢!”
她拈了一只梅子先喂到他唇边,笑道:“去年除夕在郑叔叔那里吃过一回,想不到今年还有呢。”
杨楝忍酸支吾道:“去年郑先生那里的梅子,就是我这儿送过去的,你该先谢我。”
她不觉一愣,依稀记起什么事情来,不及细想,却见徐未迟笑眯眯地端了一个剔红大圆盒子进来:“娘子的节礼送到了。”
掀开盒子一看,里面是整整齐齐一套累丝头面,金丝编结极尽细巧轻盈,不是寻常工匠的手艺,最难得是镶嵌既非宝石亦非明珠,竟是以红珊瑚枝条雕成各色花片缀于金丝之间,深深浅浅,宝光流离,乍如海棠花开满枝头。
“你爱穿绿,原本给你打了一套红宝头面,送来一瞧,颜色还是老气了些。正巧他们又替我寻了个珊瑚树来,我瞧着竟比原来的还好,就拿来镶这个了。可还喜欢?”
她早是喜欢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听见又砸了个珊瑚树,不觉念了声可惜。
“你戴给我看,就是一株活珊瑚天天在眼前了,还要什么珊瑚树。”
他拣起一对樱桃红的圆珠子耳坠给她挂上,颇感有,又叫人来给她重梳了头,亲自将一排分心、挑心、顶簪、掩鬓依次插戴上,镜中春色容光两相映,看得人眼睛都挪不开。
“往后可叫你珊瑚了。”
“才不要呢,”
她轻嗔道,“珊瑚易碎,虽好看却不长久。”
他想了想觉得也是,然而既起了这个心,岂有轻易放过的,便又追问:“你的乳名是什么?”
“说了要被你笑话的,不告诉你。”
她嘟囔道。
他少不得使出手段,逼迫了半天,总算问出答案,果然忍不住嘲笑了一回,却还要问:“表字呢?”
她皱眉道:“我进宫时还未及笄,哪里来的表字。”
他颇为满意:“原该等着我来给你取字,就叫皎皎。”
“这是疯了吗?”
她一听便急了,“你自己爱吃那蒸饺,也不该管我都叫饺子!”
他听得笑了半天,才道:“到底是谁惦记吃饺子,却不知还有明月皎皎?”
“是何典故?”
“为你名列星官,又曾指点河汉。”
他道,“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
她想了想,亦觉满意,嘴上却还是抵抗了一阵,又道:“既是这么说,我也要称你的字——凤实。”
他却没有答应。
过年之前,琴太微婉转提起文夫人还在朝天宫,过年总是要接她回来才好。
杨楝却淡淡道:“连我都还在禁闭中,怎么上山接她?”
便别过不提。
琴太微暗暗纳罕,却又劝解不得。杨楝虽不怎么喜欢文粲然,一向也不曾故意薄待她。私下去问程宁,程宁亦摇头不知,只说据朝天宫的消息,文夫人躲在庵堂中修行,倒也稳妥无事。她自己前后琢磨一回,忽想起杨楝出事那天,在午门下跟着乔长卿、冯觉非等人哭丧臣工之中,其中并无右佥都御史文冠倬——如今该称为文侍郎了,徐党魁赵崇勋罢官之后,却是文夫人的爹爹顶了兵部这个紧要位置。文冠倬一向跟皇帝跟得紧,又与沈弘让等清流领袖同声共气,用不了多久,大约会入的吧。
若是为了这个,那是谁也劝不得了。她私心里竟也乐得文粲然不在,遂不再提这个话。只暗中嘱咐程宁分些薪炭出来,从裁的衣服里面挑选了几身上好的冬衣,又教厨房备些文夫人喜欢的素点心,一并悄悄地送到朝天宫去。
于是只有琴太微陪着杨楝过除夕。暖里摆下小宴,两人相对小酌,倒也其乐融融。爆竹声远远从大内那边传来,隔着一池西海似乎能看见鳌山灯火如柱,冲上夜霄。清馥殿这里,为着杨楝禁足,一概灯笼焰火也都免了,防着外人看见了烟气红光,要向皇帝面前说三道四。小内官们要在院中烧柏枝(火禺)岁,也叫杨楝差人赶了开去。
“不过烧几根柴火也不行吗?”
琴太微笑道。
杨楝笑道:“倒不全是为了这个,柏枝烧起来香气炽烈。今晚我还要试香,却不能让它搅了气味。”
这些日子左右无事,一直见他琢磨的香方子,及至点起来,果然味道与从前似有不同,她仔细分辨着,道:“有松枝的香气,又有点梅香,龙脑的味道倒是稍微淡了些。这与原来的松窗龙脑香方子有多大区别?”
“多放了些今年得的沉水,据说来自琉球以南三千里外的一个海岛上,他们一共就采了三斤,送了我一半儿。”
他说,“你不觉得此香与以往相比香调柔和,其中有花果的清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