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斟酌着词句,又看了她一眼,道:“祖父若是真肯救我,何须等待这么久。”
“你怎么可以这样想!”
她霍然明白了,两眼圆瞪似是想咬他一口。
“我又没骗你……”
她遽然朝门口冲了两步,忽又停了下来,疑疑惑惑地看着他,忽然嘴唇一撇,瞬间又死死咬住。
他后悔了,本打算以此劝她两句,说出来的话却加倍刺了她的心。仔细想想当年自己遭遇亲丧,旁人可曾说过什么样的劝辞,想来想去却也没有印象。好在她生是忍住了,并没当场哭出来,他连忙转言道:“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她低着头不想搭理,然而终于还是挤出一句:“舅舅和你讨论大事,自然是无暇……提到我。”
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嘴上却说:“你很是了解你舅舅。”
察觉到他语声有异,她疑惑道:“殿下可是和舅舅起了争执吗?”
“争执却是不敢。”
他说,“只因皇上要将大长公主的丧事极尽哀荣,我就向谢大人讨主意,然而他只推不知。”
“舅舅一向十分小心,凡事不肯张扬,皆因外祖母一向对他说,他出身皇亲国戚,依国朝祖制不合授显要文官,如今却因圣眷殊隆而忝列文学清贵之臣,势必受人侧目。何况……又有徐党等着抓把柄。”
就是为着淑妃的颜面和三皇子杨桢的前途,谢凤也断断不敢成为众矢之的。他不觉冷哼了一声。
见他神色愈不对劲儿,她细想了想其中因果,缓缓道:“其实,外祖母生性高傲,晚年淡泊自持不与宫中往来。若丧仪豪奢逾礼,定然违背了她的本意。何况,自来只有皇家铺张靡费而被臣子谏阻,未见臣子俭省办事却被皇帝公然斥责的。”
“多谢你的意见。”
他点了点,心里稍微有些吃惊,傻丫头果然还是见过些世面的。
“先时殿下说有话要问我,就是要问这个吗?”
她忽问。
“不是。”
他这才想起自己留她下来是要做什么,不觉扳过她的脸细细察看,直看得一抹娇红又爬上了玉雪面颊。
她闭了眼心如擂鼓,猜不透他到底想做什么,等了一会儿,忽听他问:“我是想问问……令堂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怔,旋即目色黯然:“娘去世时我还小,如今只记得她生得极美,说话也温柔。据我爹爹讲,她琴棋书画无所不精,性情又洒落逸,全然是神仙一流人物。”
杨楝道:“想来你父母很是恩爱。”
“那是自然。”
她点点头,随即怅然长叹。
杨楝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是长这样的吗?”
她立刻以袖掩面:“我比我娘差得远了,外祖母说我唯有肤白似我娘,其余全都走了样子。”
“走了样子也算不错的了。”
他负手踱开,望了望窗外,忽低声道,“那你表姐呢?”
“也是有些像的吧。”
她喃喃道,“不过表姐她……性情内敛,喜怒不形于色。”
“她本来也不是这样的。”
杨楝淡淡道。
他难道想和她讲淑妃吗?她要不要顺着他的意思追问一下,可是话语在舌尖上打了几个转,就是不愿出口。
可是他却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听令堂说起过宫中旧事?”
“没有。”
“公主也没有对你讲过吗?”
“没有……”
她努力回想着,“我猜,娘小时候大约进过几回宫的吧?有回她用羊乳做了点心,我嫌腥膻不肯吃,她就说这是宫里娘娘们最喜欢的……还有就是,外祖母讨厌猫儿,谢家一只也不让养。可是我母亲却很喜欢猫儿,我小时候家里养着好几只,她最宠爱一只黄狸花儿,名字叫雉奴……她这习惯大概是从宫里学来的。”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不及细想,却听他问:“那些猫儿还在吗?”
“猫儿活不了这么久。”
她摇了摇头,“母亲去世后,它们死的死,跑的跑,最后就剩下雉奴和她生的两只小猫。雉奴老得走不动路,整天趴在爹爹书房外面晒太阳。每天把鱼肉捣成泥喂给它,它也吃不了几口。我十一岁那年冬天跟着爹爹上京来,带着雉奴的老大,名叫闪闪。没想到北地天冷,闪闪在船上生了病,药石无效,最后死在临清地界,只得葬在了运河边。家里剩下雉奴母子两个,我都托付给了厨房的鹿七,还叫爹爹写信时记得提它们一。后来爹爹也去世了……”
他望着窗外沉沉黑夜一径出神,似乎对她的“猫儿经”
毫无反应。她遂停了下来,又问:“殿下怎么想起问我母亲?”
他似惊醒般转过头,道:“没什么。今天去谢驸马府,就想起岳父岳母来了,故而问问。”
忠靖王徐功业才是你的岳父,她心道。
他揉了揉额角,道:“我要写几个字。你去添一炉香,再研些墨来。”
她在抽屉中找了一回,只翻出了自己绣的那只香囊,里面倒出一把樱桃核儿大小的淡褐色香丸,正是冷香沁人的松窗龙脑。她心中一阵莫名尴尬,转头想要问他,他却不知去了哪里。
杨楝只是怕她再说起琴灵宪来,故躲了出去,却见几位管事内官守在廊下还等着向他回话。他才想起回来半日只顾着和琴太微盘桓,快把正事儿都忘了,遂唤他们过来说了几句话,吩咐合府都换素色冠服,禁宴饮嬉戏,一切随着宫里的规矩来。又问起林绢绢在后院可好,这几日他都在外面忙碌,一定看紧了她不可有半点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