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都来了,反正也不耽误。叶湑收好钱,转头朝瘸子租住的小破楼走去。
小破楼与上次见到的时候不一样了。门口堆放的乱七八糟的杂物,如今已被清理干净,只留下起了黑腻子的墙根,光秃秃的,全无遮挡。
里面也一样,光线直直照进屋里,小破楼一下子亮堂起来。
她放慢脚步,在门口稍稍一顿,喊了一声,立马有人迎出来。
“终于等到你咯!”
瘸子有些激动。
他今天换了一身衣服。说,只是质料;样式还是老样式,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风格,大小还不合身。但他这样穿着,并不显得违和。
整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与这里仅一街之隔,不论是人还是建筑,都像是两个世界。
瘸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布包,像厚厚一板砖。
叶湑对这布包并不陌生,在磁器口码头的茶馆里,北枝江曾拿给她看过。那是李老坎这些年的存款,要留给瘸子的。
“昨天来了个女的,身上全是纹身,说这是李老坎给我的。我还说呢,之前在屋头到处找,没找到,搞火是在那个女的那里。。。。。。”
他不住翻着嘴皮子,唾沫星四处飞溅,“你看这,我一张没动,全都给你。”
说着,他把布包紧紧一裹,塞到叶湑手里。
“你老汉儿死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你还在,才说要把钱留给我。这下安逸,他的钱让你收着,最合适不过了。”
叶湑张张嘴,刚想推辞,又把话给吞了回去,只问他:“这是要搬走了吗?”
“要搬走,老坎出了事,我闺女女婿都晓得。刚开始是劝我,我没听。我闺女怀着孕,马上就要生了,你说我不得多赚点儿钱给我外孙呐?她生气了,我女婿就亲自来接我回去,生害怕把她气坏了。”
瘸子有些神气。
叶湑跟着他笑。
“你别看我一天赚不了几个钱,我那闺女每个月都给我打几百块。我是念着家里有了小的,开销大,这些钱我都没动过,一直存在身上。”
叶湑听明白了,想来这才是他让老泉还她钱的原因。他虽然穷,却也有原则,该不受的不受。
“我闺女小时候没那个条件,上了几年学,就出外面打工去了。现在她有了孩子,是一定要好好读书的,只要读得起,砸锅卖铁也让他读。”
他语气笃定。
从瘸子家离开,沿石梯子原路折返,路过老泉的小馆子,已经空荡荡不见人影。能带走的东西全带走了,带不走的就搁在这儿。锅炉瓢盆在角落摞成一摞,五彩塑料纺织布折得整整齐齐,盖在上面防尘。
叶湑驻足看了一会,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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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没和高冈一起走,她打算留在重庆,不回去了。
恰好附近有家火锅店在招服务生,赚的钱虽然不多,但总归是件正经事。苦是苦了点,但比起她爸,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现在还住在青旅,刚在老城附近租了个单间,便宜,离火锅店也近。过两天就搬进去。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她去开门,抬头便见叶湑,手里还拿着一布包。布褪色了,边角磨得白,她看向叶湑,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这是你爸这十多年的积蓄。”
她说。
李锦愣了几秒,才伸手接过。叶湑一走,她关上门,把布包放到床上,打开来一张张地数。
突然,手机振动了两下,是银行来的交易提醒,有人给她转了账。
这是提前工资了?不该吧,老板哪有那么好心!她点开短信,看到数字的那一刻,心跳忽然加快。
她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又猛掐一把脸。有些吃痛,她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
“金额人民币”
整整二十万。也不知是谁给她转的,该不会是转错了吧?想到这里,她竟有些难过。活这么大,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这时候,手机里又进来一条短信——“你的父亲留给你的,请收下。”
信人是个陌生账号,李锦回拨过去,电话那头却显示是空号。她挂断电话,从包里翻出银行卡,又看了看布包里的零钞,愣愣地坐在床上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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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朝天门码头那边离开,叶湑重回到磁器口公口——想了想,走前还是和他们道个别吧。
不像上回那样井然有序,今天的公口极为忙碌,三五个人凑成一团,低声交流。地上堆满各样文件手稿,叶湑绕道走过,尽量不踩上去。
“这是干什么呢?”
北枝江似乎没料到她会来,匆忙让人给她泡了杯茶:“还不是王振海害的,打着袍哥名头,毁我百年清誉。他倒好,两腿一蹬走了,给老子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
叶湑奇了:“我只听说什么学校啊、药堂啊会把清誉这种挂在嘴上,倒从没想过一个江湖帮派也喜欢。”
“别的公口怎样我不知道,我们磁器口公口,它就是有口皆碑的好公口,若不然哪能留到现在。”
说到这里,北枝江冷笑:“好在王振海让他手下人都纹了睁眼关公,方便我清算。除了已经在蹲监狱的,那些漏网之鱼,我来一个一个找他们算账。。。。。。”
她看一眼叶湑,“你怎么想着要过来了?”
叶湑回她:“来和你们道个别,我要回去了。”
北枝江点点头:“这案子结束,是该回去了,不过我总觉得事情还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