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确实记得这一遭,可当年的容远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真真是无辜被卷入其中摔断了手臂,此后还带伤上课,文采又确实斐然,种种加在一起,才夺了那年的殿试榜眼。
“我儿八岁还不到,若是他能在殿试上一展风采,又有你在背后暗中帮扶的话,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陈夫人深吸口气,想要说服容决,“况且,此次斗殴他确实也不是主使之人,我最多是借题挥爱子心切,并不是无中生有。”
容决垂眼看着温婉急切的陈夫人,脑中浮现的却是薛嘉禾安安静静坐在西棠院里,接过黑漆漆的汤药眼也不眨一口喝完的模样。
偏生薛嘉禾是不被爱的那一个。
“容决!”
陈夫人见容决不说话,愈焦躁起来,“我只是请你帮个小忙,你不会置之不理的吧?”
“……陈夫人,”
容决突而道,“再过二十来日,就是薛嘉禾生母的忌日了。”
陈夫人被他这话题的一转换带得一愣,而后下意识地撇开视线,“那是……”
“都是你的孩子,为什么她不一样?”
“她不是我的……!”
陈夫人一瞬间露出像是被触怒了的表情,但迅反应过来压低了嗓音,“我从来没想要这个孩子过!”
“那为何怀着孩子,假死离开汴京?”
“若是我留在汴京城里,我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陈夫人低声喝道,“薛钊不会让我将孩子拿掉,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生下的是谁的孩子!”
容决面无表情道,“他们现在也知道。”
陈夫人用力咬住嘴唇,“容决,你以为我不后悔、不愧疚吗?我虽然不喜欢他……不喜欢阿禾,但到底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后来也想尽方法带着她活下去了!我生她养她,难道这还都是我的错了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可看到阿禾、想到阿禾,我的心中就都是薛钊的影子,让我恨得咬牙切齿的薛钊!再不逃,我就活不下去了!阿禾现在有你看顾——”
“她运气够好,才能活到遇见我。”
容决冷淡道,“你隐瞒她、抛下她时,没想过她可能会就那么死了吗?”
陈夫人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声冷气,“我当年来汴京是为了找你,你现在是在怪我?”
容决沉默了片刻,才道,“她都不怪你,我有什么资格。”
薛嘉禾显然是将这份怨都施加到了容决和她自己的身上。
陈夫人也跟着安静下来,她的呼吸缓慢平复,片刻后开口道,“她现在过得好吗?”
“夫人真的想知道吗?”
容决反问。
陈夫人的目光闪烁起来,她的嘴唇抖了抖,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有你在身边,又是尊贵的皇家长公主,想必日子应该过得比我好多了,哪里用得着我的关心,更不欠我一句抱歉,于她而言,我还是不要出现更好。”
容决思虑这个问题已有数日,听到陈夫人这么说也并不惊讶,而是闭了闭眼,赞同了她的话,“于薛嘉禾而言,你不要死而复生更好。”
他说完便要转身,陈夫人立刻喊住他,忐忑不安道,“国子监的事……”
容决那双比兵器还冷还锐的眸子往她身上扫了一下,“……我会派人看着。”
陈夫人得了容决的承诺,这才不去追赶,停在原地按住自己的胸口,颤巍巍地长出了一口气。
容决还没出陈家便觉得心浮气躁,策马回到摄政王府之后直奔演武场泄了一通,出了一身汗,胸中郁结之气却没有丝毫散去。
越是见到陈夫人,他心中对薛嘉禾的愧疚便越是要从胸口满溢出来。
说是打抱不平又不像,说是同情怜悯又太过高高在上。
容决将练剑时用的制式木剑往旁随手一扔,三步并作两步去了书房,提出薛嘉禾退还给他的细弓便去了西棠院,将木盒推给薛嘉禾之后,他烦闷地问道,“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薛嘉禾一脸纳闷地抬头看他,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好似能看见溪涧之水潺潺流过,让容决愈觉得被倒映出的自己龌龊浑浊起来。
她问,“什么?”
于是容决躁动不安地动了动自己的手指,“你想要的东西。”
他想将她错过的、得不到的、迟来的,统统送到她面前,“她给不了你的,我都补给你。”
他问完方才觉得自己夸了个海口。
这世间珍贵之物,只要是能用钱财买来的,容决都不会多眨一下眼睛买来送她;可偏偏薛嘉禾想要的,都不是什么能用钱买得到的东西。
让幼帝亲政,容决不会点头;她要搬离摄政王府去住,容决也不想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