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进了宫门,小皇帝这才突然想起,“糟糕,太傅布置下来的课业!”
说完又一脸懊恼地望向慧公主。
慧公主头上依旧带着帷帽,即便在马车上都不曾摘下来。她能怎么说?因一时之气,竟忘了小皇帝课业之事?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于是隔着厚纱,她思索了两下,答:“其实要想见一见人世百态,不一定非要去宫外。”
小皇帝纠正:“是‘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
慧公主敷衍答道:“对对对。我们可以在宫里见一见。”
她许久不曾在宫中行走,但如今旧路重走,却现变化寥寥无几。浣衣局内,依旧是一堆脏活累活,忙忙碌碌;御膳房内,依旧是有人偷奸耍滑,有人投机取巧,有人兢兢业业……
她带着小皇帝走了一遍,回到明政殿时,已是暮色时分。小皇帝走了一天,只觉得两脚生疼,往殿前的台阶上一坐就不想起来。最后还是被小跑过来的余连公公半拉半抱了起来,才避免了明日早朝被言官参一本德行有失。
起来的小皇帝浑身无力,却还不忘问慧公主:“皇姐不是说,带我去见一见什么叫‘天下兴,百姓苦;天下亡,百姓苦’吗?我们今日所见就是吗?”
慧公主与他同逛一天,却早早就让人备好了轮椅,此时几乎神清气爽。她思索了片刻,回答:“陛下觉得如今的大庆,是太平盛世,还是烽火连天?”
她一本正经问,小皇帝也收起玩闹的心,认真回答:“自然是太平盛世。”
说完又思索了一下,“或许也有烽火连天……”
后一句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表示了他的不确定。
慧公主听出来了。帷帽之下,她的唇角缓缓扬起一个弧度,“陛下崇拜徐将军,是因为什么?”
说到崇敬对象,小皇帝的双眼顿时充满了神采。“当时他以一己之力收复西北三城,将北魏打得不敢来犯!”
“当年西北三城被北魏夺走,那三城的百姓生活的比我们今日在浣衣局所见还要凄惨。”
慧公主道,“国虽未亡,但那三城的悲惨景象,或许可以印证‘天下亡,百姓苦’。”
“而这皇城之中,并无战事,身在浣衣局的宫人,却依旧从事这等辛劳工作。甚至有人葬身枯井,有人魂断梦里,无人知晓,无人敢问。或许这便是‘天下兴,百姓苦’”
慧公主的声音微微有些低落,惹得小皇帝也不敢大声喘气。“这是你我今日所见,也是我见后所想。而陛下年纪尚小,理应四处走走,到处看看,自己亲身体会,才能更知其中道理。”
第36章看他们作甚
徐空月说要探查慧公主的长相,可他的人却根本进不了明华殿。如今的明华殿如同太后寝宫一般,严防死守,任何外人皆不得入内。即便是前来送浆洗好的衣物,也只能于殿外进行交接,而不得入内。
平日里,慧公主几乎都是窝在明华殿中,甚少外出。只有每日早朝,她才会出现在小皇帝身后的珠帘之后。她寂静无声,就像一抹影子,让人几乎无法察觉,却又处处存在。
也有朝廷命妇入宫求见慧公主,却被慧公主推脱身体不适,一一挡了回去。
消息传回徐府,徐空月还未说什么,倒是副将向以宇率先怒了:“不过是区区一个监国公主,有什么可傲气的?整日遮头掩面,怕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谋士卫英纵思索半晌,忽而问道:“将军如今为何一味探知那位慧公主的长相?”
他与向以宇跟在徐空月身边的日子尚且不足五年,虽然徐空月如今对他们很是信任,但他不是那种会将自己的私事往外诉说之人,故而他们虽然知晓他贤妻早亡,也曾听闻一二,但对内情却不是很了解。
徐空月手里拿着一根白玉雕就的簪子,顶端仿佛一朵盛放的琼花。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只是玉簪或许折断过,也经过修复,只是断痕扔可见。他的指腹在那断痕之处反复摩挲,仿佛企图以这样的方式消除断痕。
闻言,他的神情出现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卫英纵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道:“那日她与陛下在观味楼吃糖葫芦,我看见了一点她帷帽之下的容颜。”
他的声音很轻,语很慢,似乎要仔细想一想才能说得明白。
向以宇朝卫英纵递了一个目光,似乎在说:怎么往日没有瞧出来,我们这位将军还有喜好美色的毛病?
卫英纵不是向以宇这样粗心肠的人,他立马警觉起来,“将军所见容颜,可是有什么异样?”
异样?
徐空月摇了摇头,然后说了一个让两人都有些目瞪口呆的怀疑:“虽然只是一瞥之见,但我觉得,这位慧公主,与……皎皎,很是相似。”
他的神情有几分奇怪,卫英纵看出来,但还是有些不确定。他迟疑着,缓缓道:“按理,慧公主与荣惠郡主,本就是表姐妹的关系,容貌有几分想象,或许也在情理之中。”
徐空月依旧摇头,缓慢而坚定地说:“我总觉得,这位慧公主,或许就是皎皎。”
此言一出,饶是心中已有几分猜想的卫英纵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而向以宇更是直接吼出声:“可是那位荣惠郡主不是死了吗?”
话音未落,屋子里的氛围顿时一变。
卫英纵目露责怪,向以宇顿时讪讪。或许旁人不知,但是他们跟在徐空月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深知他平日最不喜人说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