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了清嗓子。
“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我离过一次婚,嫁给了一名牙医。恋爱的时候,他对我特别好,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现在想想,那时候就有所表现,只是我没想到。他的控制欲特别强,我们常常因此吵架,他说是因为他太爱我,我也就相信了。结婚之后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我。下班回家晚了,和朋友去逛街没及时告诉他,和邻居男人说话笑了,等等。这些都是他对我拳打脚踢的理由。如果我说要离开他,他马上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跪地哀求,起誓发咒,痛哭流涕,要多可怜有多可怜,说他不能没有我,保证不会再犯。我每次都原谅他,我还是相信他是因为爱我。我甚至渐渐喜欢上了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样子。为了能看见他那样,受点皮肉之苦,我也觉得无所谓了。甚至,有时候,我会故意惹恼他,他就打我,我会有种成就感。你看,我猜对了吧,你就是改不了。而且,我还会有一种感觉,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惹他,他打我,我说我要走,他跪地求饶,每一个步骤,我都事先知道,我主宰这一切。这个过程中,他更像是被我控制的小丑。我讲得是不是有点多了?”
第一次见面她就说了这么多,确实让我稍感意外。但出于好奇,也是作为了解佳萌虐猫心理的参考经验,我还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为什么不和他离婚呢?”
“因为我享受那种被强烈需要的感觉。你可以说是贱、有病什么的,我也承认,但我就是喜欢那种感觉。你明白吗?他打我是因为他离不开我,想用暴力控制我。”
“大体上能明白。你继续讲吧。”
其实,我不太明白。
“在我们婚姻的最后阶段,我是这么想的。他需要有一个施暴的对象,同时,在另一个层面,他需要这个人也对他施加暴力。在他跪地哭诉的时候,我尝试过打他,抽他耳光,他哭得更凶了,但绝不还手。然后,突然有一天,我想为什么不反过来试试呢,我打他,然后向他跪地求饶,也让他享受一下那种被致命需要的感觉。就像是佳萌天天给你做饭吃,可是逢年过节了,你也会想到给她做顿早饭什么的,对不对?”
互相做饭的爱人关系和如此扭曲的依赖关系没有可比性吧?
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一天晚上,我给他做了一顿大餐,劝他喝了很多酒。他酒量不行,很快就倒下了。我把他弄到床上,绑了起来,是五花大绑,他一动都动不了,然后把他弄醒。他很害怕,骂我,威胁我,我都不理他,取了家里的老虎钳,忙活了好一阵子,拔了他四颗门牙,上下各两颗。他一直哭,喊,哀号,挣扎,口水泪水汗水还有血把床单濡湿了一大片,嚎叫声就像猫叫。他的叫声惊动了邻居。他们过来敲门,我不理。他们就报了警。警察来了,叫了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我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出来后,去医院看他,在病房里给他跪下,求他原谅我,他却死活也不肯。我们就此离了婚。然后,我的脑袋里就多了一条虫子,直到现在。他也够小气的,不就是四颗牙吗,自己就是牙医,补上不就完了,还可以补烤瓷的,比原来的还好看。你说是不是?”
我被她问住了,没想到她是这么想的。
她看了我一眼,继续说。
“我这么和你说是开玩笑的,但不能改变事情也确实是这样。我有一颗牙就被他打掉了,然后他给我补了一颗,我就什么也没说。我并不计较这些,就是想说一个道理。比如说,如果有一天我被猫挠花了脸,我就不会有任何抱怨。我说得太多了,是不是?”
“也不是……”
有些东西已经超出了我的经验,完全无法评价。
“我们还是说佳萌吧。有什么问题,你继续问吧。”
“佳萌有没有说过她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猫?”
她省略了虐字。
“对。”
“没说过。虫子只是我自己的感受,我才会自己没事儿分析虫子的成因。佳萌具体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还有,说有条虫子可能是因为更利于为自己开脱吧。有条虫子需要我这么做,而不是我自己愿意这样做。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讨论这些。我们不是病人,也不是变态,至少我们自己认为不是,所以不讨论类似病因的东西,也不讨论治病的方法。我们凑到一起就是想放松一下,缓解一下压力,不然谁会跑半个城市来这儿呢。这是我第一次和人谈论这些。不过,虽然她没说过,但她的情况和我的肯定不同,而且,就算,我是打比方,她也跟我一样受虫子所困扰,现在,她也已经摆脱了所谓的虫子。”
“你怎么知道?”
“她上次动手是在,我想想,今年冬天里,1月初的时候,然后半年里都没做过。聚会也只来了两次。她跟我说她已经不想看视频了,看了会反胃,更不想动手。”
“那一次是不是在1月4号之后?”
冬天里,1月初,我马上想到了顾淑淑自杀的日子。
“应该是,我记得是元旦放假回来。为什么想到了1月4号?那天很
特殊吗?”
“没什么。”
顾淑淑自杀之后,她虐杀了一只猫,这两者有联系吗?
“肯定有什么事儿,只是你不想说。这就是我所说的我和她的不同之处。我的行为和其他三个人的差不多,是周期性的,就像……月经。这么说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
“就像月经,有固定的周期,过一段时间就要找只猫,不然就茶饭不思坐卧不宁什么也干不了。佳萌就不是,她是跟具体的事或者人什么的相关联。假如你们吵架了,她可能就会找一只猫。”
佳萌已经不喜欢看虐猫视频,更不想再动手虐猫,勉强算是好消息。我突然想到,如果章白羽提到的这种关联是准确的,佳萌每次的虐猫行为都是由具体的一件事儿或者一个人诱发的,那么,如果我能确定最近这几天她虐杀了一只猫,也就基本可以肯定有一件事儿或者一个人正困扰着她,这件事儿或者这个人很可能与她的失踪有关。
我害怕她的失踪和虐猫沾边,就像害怕把手伸进一个未知的洞穴而里面正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但如果我刚才所想到的关联算是线索的话,也只能义无反顾地找下去。
“你们总是在一起吗?……虐猫。”
我不想说虐猫这两个字,但又怕她听不明白。
“你是不是特别不想说这两个字?”
她也听出来了。
“是。”
“我也是。这样吧,如果以后再说到这两个字,我们就用猫来代替,怎么样?”
“好。”
“我们是指我和佳萌,还是所有人?”
“一样的,都可以。”
“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多。大家的周期不一样,一起的时候不多。佳萌的情况应该也差不多。”
“这样啊。”
我略感失望。
“这样怎么了?”
“我想知道她这几天有没有……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