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
聂时俊又道:“小辉额头上那个伤,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是自己摔的。这个我怎么也不信的。我看小辉很信任李老师,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是尊敬老师胜过父母的。他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
李晋东看了聂时俊一眼。
“你倒是真的很关心罗一辉。”
聂时俊嘴角又泛起了酒窝。“我很喜欢他。他是我的弟弟。”
李晋东捏了捏手掌。
“他运气好,能有你这样的哥哥。”
李晋东垂下头,喝了口茶:“不过头上的伤,他也和我说是摔倒弄出来的。其他我就不知道了。”
他记得罗一辉以前对他说,爱上一个人,是很个人的事请。他那时以为罗一辉只是纯粹给他安慰,还觉得这个小孩子心底真的是善良天真到了一个境界。
但原来并不只是给他一个人的安慰。
李晋东想,他也是很喜欢罗一辉这个小胖子的。那么最起码,现在这会儿,他还能稍微帮着遮掩片刻。
几个人又待了一会,时间就晚了,聂时俊就要送罗一辉回去。齐悦自然是当仁不让地也要把自己塞进那辆车,夜风习习中像一只终于能敞开肚皮的豹子凶猛地扑向高大黑沉的猎物,聂时俊也只能或真或假很大度得体地一笑。
“李老师呢?”
他开着车门,倚在边上双手环胸问李晋东:“一起走?”
李晋东并不想淌这趟浑水。而且他总觉得齐悦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热带雨林里沉闷很久的食人花。
“不了。”
李晋东就摇摇头:“我自己……我自己回去就好。”
何况聂时俊确实比他小挺多。罗忠强还说他是大人,要看顾好几个小孩。现在自然没道理让一个小孩来照顾他。
聂时俊也不多问,大约看出了一点李晋东微妙的自尊心,就耸耸肩,笑道:“那我走了。”
李晋东无言抬手挥舞。又看着聂时俊攀进驾驶座,沉重的黑色悍马片刻就低低轰鸣一声,沿着笔直的车道往外边疾驰而去。灯火通明的广场,映着那线条分明的车屁股,还有地下一路飘飞的灰黑烟尘,很有一种大漠独行的错觉。
李晋东呆了半晌,整整围巾,踏步朝马路上走过去。
结果居然招不到出租车。
李晋东觉得很没有道理。现在不过是十一点钟。以前他也有和朋友出去喝酒,玩到凌晨,走到马路边上,随便一挥手出租车就能像闻到鲜血的鲨鱼一样疯狂往他这里拥挤,司机还要摇下车窗大吼:半价半价,赶着回家睡觉。
他回头看看被灯光照耀得异常辉煌的酒店。又看看跟前乌漆抹黑的马路。只有几根呈等差数列分布的路灯在街边发出摇摇欲坠的黄光,在冷风里就像是快要被扒光衣服的流莺很娇俏地颤抖,还要在地上拖很长的影子。
陡然就觉得蛮凄凉的。
李晋东又站了一会儿,眼看着真是没有出租车要往他这个方向过来,只好一咬牙,掏出了手机。
他按了个快捷键。
耳朵里响起陈奕迅的lonelychristas。很低沉的男中音,在寂静得奇异的深夜里却有些黯然。
李晋东咳嗽一声,对方就接通了电话。
“喂。”
软绵绵的、带着一点像是睡着了又被惊醒的慵懒。李晋东心里一个咯噔,但既然电话也打了,他也没理由什么都不说又把手机挂掉。
“孔扬?”
电磁破那头的孔扬恩了一声。还是半句话没有多说。
李晋东只好还是自己先开口:“那个,你睡了吗?”
孔扬淡淡又恩了一下。
李晋东就苦逼了。他也没有把孔扬从床上逼起来的想法。这种事儿太不人道了,兼且是在大冷天,换成他自己绝对会想把那个求助的人捆一捆绑在公交站台上不让下来继续为祸人间。
李晋东就道:“那行,没事了,你继续睡吧。”
孔扬说了声好,啪嗒一声就挂了电话。
留下李晋东很怔愣地盯了手机一会儿。火气有必要这么大么。虽然他也明知道孔扬一旦被吵醒,那个脾气简直可以止小孩夜啼。
他摇摇头,往前边又走了两百米,到了一处公交站台。看了眼牌子。
上面有的几班车,倒有两班是通到家里附近的,就是不知道这个时间点还开不开。李晋东一屁股往长椅上坐下,想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可以拦到出租车。
可是他想得虽美,等了好半天,就是没有公交。而原本春天蜜蜂一样繁忙的出租今天也像是一起哑了火,或者指不定回炉重造去了,就是没有在这条宽阔的大街上现身的意思。只有偶尔有几辆私家车呼啸而过,车灯明亮得能晃花人的眼睛。
李晋东往后靠着椅背,感觉着比冰激凌要刺激百倍的风在他脸上连摔带砸,已经很没有骨气地开始想刚才为什么就不坐聂时俊的车回去。
再等下去,他整个人也可以冻成冰棍了。或者运气好的话,还能碰到聂时俊送完人回来。
他自嘲地一笑。
前边忽然一辆车刹地停住了。
李晋东搓搓冻僵的手,下意识把眼睛往那辆车上去看。越看就越觉得眼熟。无论是那漂亮的流线型车身,上面骚包的宝蓝色涂漆,还是门把手下面一道很明显的划痕。他记得自己之前有不小心划上去一道,问孔扬要不要紧,孔扬还说没事。
然后李晋东呆了。
就好像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咙,脸孔涨的有点红,嘴里也发不出声。
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有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