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前,唐博青在御前领了一份差事,出京办事去了,临走前,他吩咐芳嬷嬷,无论那真千金性情如何,切莫让她使薛慈伤心忧虑。
虽是亲生女儿,可十六年来并未养在跟前,唐博青并不信任这个女儿,况且据他打听来的消息,这女孩在贫苦的农家养大,都说穷生奸计,她见到侯府的富贵,难免会滋生出野心来,唐博青就吩咐芳嬷嬷,先帮着薛慈敲打她一番。
他所谓的敲打,就是先不给二丫安排住处,让她好生体味一下,别恃着侯府真千金的身份,不知自己几斤几两。
芳嬷嬷知道侯爷对夫人以外的人,一贯是狠的,却没想到,他对从未谋面的亲生女儿,竟也能狠下心来。
虽觉得唐博青的吩咐不妥,可她到底忍耐住,这几日没提醒薛慈给二丫准备住处,更别提剪裁衣裳,挑选饰之类的。
薛慈被芳嬷嬷安慰之后,心思大定,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服,这几日愁女儿的事,她只穿着一身半不旧的藕荷色夹袄,深紫色绫子裙,髻也歪歪扭扭,看上去有些憔悴,便立即让芳嬷嬷服侍着换了衣服,又重梳了髻。
这一耽误,就是小半个时辰。
林安澜乘坐的马车在侯府侧门停下,彭嬷嬷扶着她下来,向她解释道,“这马车是外面用的,不能进侯府内院,姑娘第一次进侯府,且稍候片刻,等小厮抬了轿子来。”
片刻后,果真有两个小厮抬了顶轿子,彭嬷嬷伺候林安澜坐进去,她随侍在轿子一侧,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彭嬷嬷一改先前随意的姿态,甚少言语。
轿子在内院门外停下,彭嬷嬷领着林安澜,步行往侯爷夫人居住的兰馨院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丫头嬷嬷,都是一脸慎重的表情,尽管对林安澜很好奇,却不敢露出半分神态,林安澜暗暗思量,不愧是侯府教出来的下人。
这次她得扮演好二丫,不能再像上个世界那么随意,毕竟侯府个个都是人精。
及至彭嬷嬷带林安澜进了兰馨院,立刻就有薛慈的贴身丫鬟芍药出来迎接她们。
彭嬷嬷忙向芍药赔笑道,“麻烦芍药姑娘跟夫人通报一声,小主子回来了。”
她是夫人院里的二等嬷嬷,平日做些粗活,自然比不得芍药有脸面。
芍药不着痕迹打量了林安澜一番,她是服侍在夫人和侯爷跟前的人,最懂主子的心思,心知主子并不算看重这位真千金。
又见林安澜长得黑瘦矮小,却穿着草绿色粗布衣裙,衬得跟黑猴子似的,头上简单挽着髻,皮肤粗糙不堪,瞧着连侯府最下等的丫鬟都不如,就起了轻视之意。
但芍药并未将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她让彭嬷嬷和林安澜等在门外,笑道,“夫人午睡刚醒,芳嬷嬷伺候着,还在梳洗,请小主子等候片刻。”
彭嬷嬷在兰馨院混了多年,一听这话,哪还不晓得夫人对二丫的态度,她两眼一黑,只恨自己当初为何要揽下这桩差事。
其实夫人心软,轻易倒不会给人没脸,关键在于芳嬷嬷,芳嬷嬷是夫人最倚重的嬷嬷,明知今日小主子回府,她却不早早提醒夫人迎接女儿,便是不将二丫放在眼里。
这种事关主子的大事,芳嬷嬷绝不敢擅作主张,彭嬷嬷猜测,她或许是得了侯爷的授意,于是就试探着问芍药,“今日休沐,侯爷竟没陪着夫人?”
芍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彭嬷嬷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
林安澜静静在门外等候薛慈,没有任何不耐烦,她早就知道薛慈夫妇不喜原主,二丫一进门,就吃了个闭门羹,这只是开始。
她足足等了两炷香的时间,芳嬷嬷才从内室出来,一看到她,先愣了一下,芍药立刻道,“这位姑娘便是……便是从小洼村找回的那位……”
她吞吞吐吐,实在是二丫的外表,让她不忍违心称呼她为小主子,明明侯爷和夫人都外表出众,是世间少有的绝色,两位少爷也俊美非凡,可这位据说是真千金的姑娘,却长了这么一副尊容。
芳嬷嬷到底见识多,比较稳重,她脸上立刻浮出笑容,拉着林安澜的手,带着她往内室走去,“小主子一路辛苦,夫人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等您。”
侯夫人的内室富丽堂皇,布置得雅致如兰,博古架上摆着精致的花瓶,以林安澜的见识,应该是后世千金难寻的古董,这房间既有侯府主子的厚重感,又带着些许女子闺房的清幽,穿过珠帘,林安澜就见到了侯夫人薛慈。
薛慈今年三十八岁,她生育过三个孩子,若是一般的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总要显现出苍老的迹象,可薛慈被保护得太好,唐博青舍不得她为任何事操心,把她养在蜜罐里,以至于薛慈到了这年纪,还能露出少女那种憨态可掬的神情。
她原本对亲生女儿有些期待,可见到林安澜后,吓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以她的身份,这辈子都没见过二丫这种身份低微、面目丑陋之人。
她神色迷茫,不敢相信地看向芳嬷嬷,芳嬷嬷也被薛慈的反应吓到,生怕被侯爷怪罪,她颤着心肝道,“夫人,这就是……小主子。”
薛慈一脸将要晕厥过去的样子,芳嬷嬷急忙扶住她,帮她解开衣襟前扣得严实的扣子,让她舒口气。
薛慈挣扎着不甘地看向林安澜,她喃喃道,“你、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