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後來八年內亂終究得以平復,然蕭家天下到底元氣大傷。
蕭無憂的父皇蕭楨,便是在這樣的境地里接過了滿目瘡痍的江山。
漠河以北的突厥部落亦是在這樣的時間裡徹底壯大起來。
壯大到在嘉和二十年,率兵甲五萬突襲大鄴。
行軍之快,六日千里,從北境克薩爾草原越過重重關卡,至長安城外四十里的渭河邊。
兵臨城下。
昭武女帝遺訓有二。
其一,大鄴後輩子孫,為帝者,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嘉和帝蕭楨仁善優柔有餘,而鐵腕心性不足。能登上君位實在是昔年戰亂中,能文善武的手足皆灑血疆場,讓他多病之身撿漏而已。
然其尚有氣節,遂稟先祖訓,持天子劍,領宗親群臣欲殺生以成仁。
卻在橫刀引頸的一刻,被溫孤儀勸住。
溫孤儀,師承藥師谷,白衣卿相,有經天緯地之才,時任諸皇子之師。
他道,「觀星起卦,大鄴氣數未盡,尚有百年國祚。如今不過紫微星式微,非湮滅之態。大可迂迴圖之!」
迂迴——
便是和親。
大鄴並非兵敗如山倒,亦非土崩瓦解。雖歷「節度使之亂」,然尚有兵力,彼時不過被突厥突襲,措手不及。
而真若動起手來,魚死網破,突厥未必能占到便宜。
溫孤儀分析時勢,如此勸君王,亦如此勸蕭無憂。
那是自蕭無憂十四將笄之年,同他說自個喜歡他,要他尚公主後,數月來,溫孤儀頭一回入她宮門,主動與她說話。
養在深宮的小公主,聞師父到來,特意洗鉛華,褪綾羅,換了一身弟子服飾。
藥師谷門人慣有的裝束,青袍皂履,木簪抹額。
四月春光瀲灩,天家公主縱是素衣裸髻,依舊難掩國色。
她彎著一雙杏眼,立在清風中候他。
聞宮人回稟,太傅已經入了長生殿正門,小公主返身上台階眺望。
居高臨下,她看見那人著一身緋色暗紋官服,腰間???金帶,帶下銀魚袋,正一步步向她宮室走來。
皇家貴女著素衣,方外修士披官袍。
多年後身死魂消之際,恍然想起這一幕,蕭無憂方後知後覺。
她總以為溫孤儀拒她、避她,是因為他雖身在廟堂,然心戀方外,早晚都要離開,恐她跟著他過不了山野生活;亦或者如他先前所言,她喚他一聲「師父」,師徒名分已定,論情便是亂倫。
卻不知他拜官受印,宦海論政,早已入了十丈紅塵,滋生出貪慾和野心。
他不喜歡她,僅僅只是他不喜歡。
只可惜彼時年少,勘不破此間情障。
想了千種他來此的緣由,萬種他開口時的場景,蕭無憂未曾想到溫孤儀是來勸她和親的。
昭武女帝遺訓其二,大鄴王朝蕭家天下,只稱王不為臣,後輩子孫男不獻降,女不和親。
這是刻在蕭家兒女骨子裡的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