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开的铁门,一直反锁,和一扇又高又圆的小天窗。角落里藏着其他小孩,男孩女孩都有,最多时有十来号人。
一条很长很长的铁链沿墙角走了一圈,钉在水泥地上,从空中往下看呈「口」字形,把我们所有人的一只脚踝铐在铁链上,仅留出几厘米的活动空间。孩子们都拼命地蜷缩在油腻死黑的角落里,两只手抱紧自己,生怕见光,只从阴影里伸出脏兮兮的赤脚左右摇晃。
号召全员团结一心、奋起反抗是没用的,孩子们的模样不对劲。先不说人种不同、语言不通,多数孩子像是刚做完绝育手术、蔫不唧儿的小宠物,打了太多麻药,脑子里一团糨糊。
「坏水。」小七拉着我说悄悄话,「有些人来得比我们早,喝了太多坏水。」
有时候一夜过去,房间里会莫名地减少或增加几人,不知道那些消失不见的孩子被带去了哪里。我推测人贩是通过管道口输送麻醉气体让我们失去意识的。以铁门为12点钟方向,他们按顺时针方向增员减员,再过几天就要轮到位于10点钟方向的我和小七了。
除了小七以外,我没能跟其他人搭上话。不是因为就小七一个人会说英语,是再没有人想和我说话。
一开始,我以为他们在排斥小七,嫌弃小七肢体残疾或怎样。过了一晚上我发现,被排斥的人不是小七而是我。
「大家怕你。」天亮后小七偷偷地告诉我,「你刚来时没有心跳。」
没有心跳?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没有心跳?我问他为什么不怕我,他听后害羞地笑了。
「你很像一个人,像我姐姐。」他依偎着我合上了双眼。
15
海鸥漫天飞舞,像一场碎纸屑构成的大暴雨,堵住我们的去路和退路。
在横渡孟加拉湾的客轮「地平线」号上,我倚靠左舷栏杆,做了个白日梦。一个形同赤裸的小男孩光脚走在满是废弃针头的河边,弯腰挑挑拣拣,寻找能卖钱的垃圾。一轮深红色满月探出头来,污秽的月光打亮了男孩的花脸,他长了一张小七的脸,对我说:「毕竟几人真得鹿,不知终日梦为鱼。」
徐渊从旁边拍拍我肩膀。
「抱歉,你说什么来着?我走神了。」
「小岛,你没事儿吧?感觉自咱们离开曼谷后,你就魂不守舍。」
「别管我了,你接着讲。」
他点点头:「异种移植。」
他边说边用余光戒备周围环境:「科学家用迷你猪作为生物载体,植入人类干细胞,培育出人类器官。」
「这就是来源?从猪身上长出来一颗人类活体心脏?就像人参树结下人参果?」
「对,我跟你讲过,这套流程绕过了伦理委员会干涉,在道德上站得住脚,不伤害任何人。最妙之处在于,这将会是一颗各方面条件都完美的心脏。」
「『将会』。」我听了只想摇头。
「你要了解,周舟她心力衰竭已到晚期,心脏移植是最后希望了。我们没有时间等系统匹配心源,合适的心脏供体不是随随便便地就能等到的。心脏移植对匹配度要求很高,年龄、体重、血型、性别,供体和受体之间越相近,成功概率才越高,术后受体存活时间才越长。」
「一颗心换一颗心。」
「可以这么说。」
「你为了让她术后活得更久更好,需要一颗量身定做的心脏,一颗和受体心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健康心脏。」
「正是!接受心脏移植的人,很难活到正常寿命,主要还是终生排异反应,存活时间最长的纪录是38年。所以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不断地强调这颗心脏是完美的。」
「你发誓这个过程不会伤害任何人?可怜的猪猪除外。」
「我用性命发誓。」
不用回头看也知道,他此刻是一副真诚、专注的表情,活像一只等待主人拍头挠下巴的大狗狗。
我十指交握,两只手肘搭在栏杆上,一声叹气:「不是说我在怀疑你,跟你相处这几天下来,我已经充分地了解你是个白痴了,但我总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是你想太多啦。花钱办事,钱花到位了,就不会太复杂。」他一脸乐观的傻样。
「也许吧,希望如此。以防有个万一,我在场,也算是个保险。」
「反正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能力有一种自我保护机制,一旦见势不妙,我就抱上你,拿带尖头的东西戳你一下,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我转身背靠栏杆,瞪着他:「呦,学会说相声了?趁船还没靠岸,再跟我讲讲那个提供心源的家伙。」
「丹尼·穆恩-西克。」
「怎么会有人起这种怪名字?」
「这十有八九是个化名。」他耸肩。
「你对这位丹尼老哥有多少了解?」
「就跟普通人对奥黛丽·赫本的了解一样多。」他说,「百科上都有写,如果你玩深网,你肯定多少会听到这个名字,他太有名了。」
「我就不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存在,直到你跟我提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