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可能知道,我以前也……见过她。你太有福了。我想告诉你一个真实的想法,也许这更不该说……”
“请说吧,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忌讳。”
殷弓转过脸盯住了宁珂。宁珂觉得这目光突然变得又沉又凉。他多少有些害怕,但还是一动不动地迎接了这目光。殷弓呵气似的说
“伙计!你的福分太大了。获得这么大的幸福,久后不会不受挫折……这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
殷弓说着竟愤愤转过头,像诅咒似的,边走边用力咕哝“太过分了!太过分了……千真万确是这样!肯定是这样!”
宁珂呆立原地今夜殷弓显得又小又瘦,腰弓得如此厉害!他再也忍不住,追上去,猛地扯住那只手臂。殷弓的头总是扭向一边,这使宁珂有些慌。他用力扯那只手,那张脸这才转过来——宁珂立刻失声叫了出来——即便在夜『色』中也看得出,这张脸由于愤怒和沮丧已严重变形……“殷队长!你——”
殷弓伸长脖颈呼吸。像是刚刚透过气来,他抚『摸』着胸部,一下下摇头。
“算了,刚才我走神了……说点眼前的事吧。你们准备一下,明后天可以离开这里,到东部那个城市度蜜月去——到我姑妈那儿。这里条件太差了,婚姻是一个人的大事……”
“不,这儿更有意义,我们不去。”
“算了,这是我的一个决定,不要再争执了,好吗?”
宁珂看着他,他觉那个裹在大衣中的躯体有些颤抖,牙齿磕得『乱』响。
二
在有花园的老式洋房里,宁珂和曲綪开始了他们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他们会在一生中把这儿当成圣地。老太太无微不至地照料他们,当成自己的一对儿女。她亲手剪了窗花,把一间新房打扮得格外温馨。宁珂和曲綪都叫她“姑妈”
。老太太那只干燥而温热的手时不时地抚着宁珂的头,长久地扯着曲绪的手。“多好看的一个姑娘,瞧这眼睛、这手……”
宁珂在她的抚『摸』下总想起两个人——早逝的母亲和阿萍『奶』『奶』。他现她们简直个个一样。后来他甚至得出了一个悲观的结论所有特别体贴和温柔的女人都是不幸的……
老太太还记得上次在这儿养伤的许予明。“多好的一个孩子,伤得真重。那一回不死,阎王爷再也不会收留他了。”
她不停地询问他的情况,宁珂都难以解答。
他一想到许予明就想到那个长了鹰眼的女医生,那个难堪的场景。他对许予明特别感激又特别惋惜。无论从哪方面看,他的婚礼都应该有这位挚友参加。但他还是忍住了。松林中的枪声至今响彻耳畔,他想都不敢想那一天。老太太再次提到许予明时转过脸去,出了叹息。宁珂等待着。
“你们的许同志什么时候回来?有人等他啊……真苦了那个孩子……”
宁珂低下了头。
“记得那个女医生吗?许予明走了她哭得死去活来,趴在我这儿不走。楼上摆病床的那一间屋子,她不知进去多少次,脸伏在床上,拉也不起来……”
老太太说这些时,宁珂一声不吭。他默默地走开了。
曲綪什么也听不明白。她问,宁珂不答。后来他们牵着手上楼了。那间地板陷下一块的屋子就在他们新房对面,隔壁就是那间病房,他推了一下,门虚掩着。一股浓浓的来苏水味儿。那床铺得整整齐齐,窗明几净,茶几上有一盆花。他特别注意到衣架上有一件鲜艳的女衣——不会错的,他记得当时女医生就穿过它;一条碎花围巾搭在上边……好像这儿随时都要迎来一个人,而那个人正暂时在外奔波……宁珂眼前又闪过女医生那一对鹰眼,心中一热。旁边有轻轻喘息之声,曲綪站在身后。他握了握她的手。这手真热。
整整一天宁珂都为那个鹰眼医生难受,对许予明有说不出的痛恨。曲綪又一次问起他们的事情,宁珂不得不告诉那个人再也不会回到那个姑娘身边了……“因为战争吗?”
“不,与战争无关。”
夜里,他们在静谧温甜的空气中拥抱,小声私语,久久不愿睡去,宁珂不断吻她的头,吻去她莫名其妙的泪花。“我想妈妈,我想让她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很快就会见到她——还会见到阿萍『奶』『奶』——她一定会喜欢你、疼你。”
“可我一想到她就不好意思,还有点害怕,真的珂子……”
宁珂在说到阿萍『奶』『奶』时,全身涌过一阵热流。他把脸埋到她的胸前,就像很多年前他伏在阿萍『奶』『奶』胸前一样,鼻孔里涌满了那种又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奶』『奶』!”
他喃喃着,全身不停颤抖。曲綪抚『摸』着他圆圆的脑壳,突然想到了将来会有个男孩。多美的又滑又黑的浓!她忍不住在上面吻了一下。
一
阵轻轻的脚步声——它走近了,停下,又走,走远了。脚步声浅浅淡淡,下楼了……曲綪蒙住了头,呼吸都放得小心翼翼。她说“听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