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于是挪了步子,任由曾纬执了自己的衣袖,来到苏颂跟前。
曾纬一脸恭敬道:“苏公,晚辈此前,便听欢儿说过,她在施粥时,见到了苏公,颇得指点与勉励。她一个小娘子,平日里比多少男儿都操劳辛苦,我既与她有情,自是心疼,今日就带她出来游湖赏雪,玩耍一番。”
苏颂抿着嘴,眯着眼,仍是慈爱之色,心头却很是起了阵阵波澜。
先前,在宅中招待邵清与姚欢时,苏颂还萌发过此二人倒是般配的念头,那名字合起来,还是苏子瞻的一句词呢。只是,苏颂试探了邵清几句,听意思,邵清对姚娘子只当作一个高看几眼、相助一把的街坊,并无旁的想法。
苏颂便以为,邵清这儿郎,或许有些忌讳姚欢那名义上的孀妇身份,可惜了“清”
、“欢”
二字有缘无份呐。
不料,论理更应忌讳的曾家四郎,却原来早已与姚欢,银河迢迢暗渡。
苏颂瞥了一眼姚欢,见这女娃娃,通身上下,河畔施粥时的爽朗麻利,以及与邵清登门请教时的轻快自如,此刻已被有些局促又有些旖旎的情态替代,半个人都闪在曾家小子身后,
老先生也是儿孙绕膝的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心思又从惊异转成了怜惜,遂向着曾纬笑吟吟道:“四郎,老夫恭喜你。”
曾纬越发不搞瞻前顾后、拖泥带水那一套:“苏公此前在扬州休养,或许不知此中波折缘由,但晚辈能得欢儿青眼,的确,当得起一个‘喜’字。”
苏颂闻言,不禁暗喝一声彩。
这曾家小四很有几分少年人的真性情嘛,倒是对老夫的脾气。
苏颂回京后,既然是由苏迨引见了姚欢,又岂会不知这女娃,与曾府从冲突到和解的一番风波。但苏颂乃豁达通透的性子,越是年长越是厌弃荆棘藩篱绊了好人儿的路、捆了好人儿的心,故而今日,实也并不觉得,姚欢再对男子动情,是什么出尔反尔的不贞之行。
他哈哈一笑,眉心的川字纹、眼角的鱼尾纹,都被这笑容熨平了一般。
忽又想起曾纬对邵清亦是直接呼出姓氏,醒悟过来,转头看着邵清:“咦,静波,你原来与四郎也相识?”
邵清颔首:“机缘巧合,于茶道上,在下得过曾家公子的提点。”
曾纬眼中,泛上得趣之色,却即刻掩了,大大方方地向苏颂道:“苏公与邵兄,并二位娘子,也在此处用午膳?可否允了晚辈与欢儿一同入席,晚辈许久未听苏公教诲了。”
“哦?”
苏颂一愣,他还思忖着,莫扰了一对鸳鸯,不想四郎这后生倒爽快,比其父更多了一层潇洒不拘。
“甚好,老夫年纪大了,就爱热闹。伙计,去将郎君和娘子的那些酒食挪过来,再加两个风炉,多切些肉。我这风烛残年之人,纵然老骥伏枥,也要荤素不忌,跟着娃娃们,多吃些好酒好肉。”
老少众人,于是在另一旁的大桌旁,团团坐了。
曾纬始终执着姚欢的手,落座后不忘轻轻嘀咕一句“怎地一离了暖炉,便这般冰凉”
姚欢不论古今,都不习惯在亲朋跟前不知节制地撒狗粮,今日她纵然感念曾纬不躲不避,此际却觉得有些别扭。
她嗔一眼情郎,忙忙地将话题岔开,向苏颂道:“苏公方才进屋时说,这风炉乃苏公所制?”
苏颂拈须笑道:“这翁媪两个,庖厨手艺向来上乘,难得在这郊野山村之地,菜式还分外洁净,老夫每回游金明池,必要来此用一回饭食。那日遇上几个吃酒的客官,抱怨说酒还未吃尽兴,钵里的野味就已经冷了。我便替他们出了个主意。”
苏颂拿起筷箸,指点着铜炉道:“你们都晓得,老夫是福建泉州府人,彼处前朝开始便是茶乡,有着各式各样烹煮茶汤的风炉。茶既然能边烹边饮,肉蔬为何就不能边煮边吃?将陆羽所用的鬲、鼎,铜盆打制得宽阔些即可。怎样,你二人试下来,如何?”
姚欢道:“汤沸得倒快,只是,对用炭须讲究些,劣炭的话,炉腔内只怕须臾便烟气充盈,用好炭呢,又有些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