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辛微微一笑,侧过头来,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又冲她招了招手。流珠犹豫了一下,只笑道:“儿腿软得不行,懒得再走。官家只管发个话罢。”
官家沉了脸色,但笑道:“朕叫你过来,你就过来。”
流珠顿了顿,点了点头,缓步轻挪,等到刚走到他身侧,便被男人拦腰搂住,一把扯入怀中。流珠将下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只感觉那人的手,缓缓抚着她的背部,动作分外轻柔和缓,口中则带着些疲惫,道:
“朕本打算,趁着这一年,将国公府彻底扳倒,将他在军中的根脉彻底拔起。国公府败落了,朕便找个光明正大,谁也说不出话来的名由,将你迎入宫中。但若是真和北蛮打起来……只怕这事儿,又要拖上许久。”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流珠只垂着眼,目光冷淡,口中但笑了一下,声音却甚是温婉,道:“官家打算给儿个甚名分?姐姐又该如何处之?扳倒国公府,又是怎么个扳倒法儿?”
官家却孩子似地一笑,低声道:“朕不要告诉你。你这小娘子,向来妇人之仁,胳膊肘往外拐。朕与你说了,你若是不忍,指不定背后又怎么拆朕的台,解朕的连环。”
顿了顿,他轻拧了下流珠的腰,颇有些怨气地沉声说道:“分明是为二娘好,你倒是不领情。”
流珠心上微沉,半侧过脸来,嗅着他颈间香气,一双眼儿睫羽微颤,温声道:“姐姐为你生儿育女,同陛下相伴数载,陛下……着实不该太过绝情。”
傅辛听着,却闭了闭眼,只一笑,转而掐着她那尖尖的小下巴,目光灼灼,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他仿佛于这转瞬间做了什么决断似的,忽而道:“二娘,那徐子期,在你看来,可是将才?”
阮流珠听他提起徐子期,心上微滞,便垂眼笑道:“儿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哪里懂甚领兵打仗之道?他是不是将才,儿看不出来,但儿知道,他可不怎么懂当官儿。才上任几个月,便惹得这么多人参他,陛下约莫也觉得他是个傻子罢?就跟一根羽箭似的,人家那牛皮吹得正鼓,势头正好,他偏要把人家捅破,专爱听那一声响儿。”
傅辛低低一笑,沉默半晌,目光并不放在流珠身上,而是有些出神。他凝思片刻,又想起香蕊曾报与他听,说阮二娘及那徐子期早晚均在同一桌上用饭,其间偶有说笑,便不由生出了些许嫉妒之心,妒心一起,便是疑心又生。他眉头一蹙,将二娘霎时一扯,逼得她跌坐到自己怀里,之后淡淡然地望着她,温声道:“朕也想和二娘每日一同用膳,更想吃二娘亲自下厨做的饭菜。”
阮流珠笑了笑,没有说话。傅辛眉心一跳,又带着些试探之意,沉声笑道:“那徐子期的福气,可真不小。”
流珠但垂眸道:“官家都坐了龙椅了,天底下的东西,全都是官家的,艳羡那么个莽撞人儿作甚?官家倒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傅辛挑眉,忽地又道:“那是朕俊,还是徐家大哥儿俊?”
流珠顿了顿,弯唇一笑,佯作故意说道:“自然是徐家大哥儿俊俏些,剑眉星目,白的跟冰雪砌成的似的,身材也比陛下结实健壮,年纪更比陛下轻上许多,正是精力最充沛的时候。这两相对比之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儿也不好欺瞒陛下。”
傅辛一笑,见她这般坦然地提起徐子期,心上那因妒忌而生出的一点儿怀疑,便也彻底打消了。男人只低低骂了她声小淫妇,又与她亲热了一小会儿,便准了她离去。流珠出了理政殿,由关小郎带路,缓缓朝着宫门处走去。及至那两道门扇跟前,忽见前面那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着个身着软甲的男人,精神挺秀,目若凝霜,叫人见了便不敢小觑,正是徐子期。
关小郎便带着笑,走了过去,与徐子期说了半天,说那皇后如何非要拉着阮二娘,这才耽搁了许久。徐子期与他寒暄了几句,视线淡淡地在流珠身上逡巡一番,流珠被他看得身上发麻,却见徐子期下了马,定定地看着她,平声道:“二娘,我值勤的时辰也到了,咱们正好一起回去。”
流珠道了声好,福身辞过关小郎,心中起伏不定,跟在徐子期身后,随着他往城外走去。因流珠来的时候,不曾带奴仆,只吩咐了车夫将马车停在宫门之外,因而两人上了车后,这车厢里,便再没了旁人。
车架粼粼而动,车厢内的气氛,却颇有些凝滞与尴尬。流珠暗自后悔起来,直叹道早该带上怜怜或者弄扇才好,正好也免了这般窘迫。
车行半道,她靠着车壁,忽听得那男人轻声说道:“以后若是和北蛮打起来了,我必会自请随军出征。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不到一年光景。二娘可有甚话要与我说?”
流珠挑了挑眉,想了想,终是温声道:“今日官家问儿,是否觉得你算个将才。儿推说不知此道。这般看来,官家大约也有用你的意思。”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轻声缓道:“官家唯恐这一仗,又令才受了不少打击的国公府一派振作起来,定然是要往军队里安插些自己人的。早些年他虽也培植了些人,但多半难成气候,更有的还跟国公府混在一起了,他手里缺能用的人,你自然是个好选择。”
徐子期闻言,微微低头,抬眼看向眼前女人。他那一双眼睛,生得十分好看,炯炯如岩下电,肃肃似松间涛,便是淡淡一瞥,也叫人心上一凛。然而流珠现在,已经对他那眼神适应了许多,此时只十分平静地回望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徐子期笑了两声,坐直身子,道:“二娘说的,我也知道。但我不想从二娘口中听到这些。我只想问问二娘……我这一去,生死不知,说不定临别一见,就是最后一面。二娘便果真没甚话儿要同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