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又一次,乌泰趴在船舷狂吐起来。在大江上已经被颠簸得七荤八素的他,到了海上才真正领会到什么叫晕船。这个壮实的像一头牛犊子的年轻人,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江枫关了他两天,便把他从底舱里放了出来,反正周围都是水,也不怕他跑。
与乌泰设想的不同,江枫并没有把他丢进海里喂鱼,反而丢给他一只木桶和一把刷子,说道“我的船上不养闲人。你要想有饭吃,就得凭自己的劳动来换。”
乌泰没理他,一脚把刷子踢开,坐在一边生闷气。果然,到了吃饭时间,所有人都有自己的一份口粮,唯独没有乌泰的。
一个扬州上船的干瘦汉子,做得也是擦洗甲板的活计,此时正捧着一碗糙米大口大口往嘴里扒,一条咸鱼干放在米饭上,已经被他咬了一半。乌泰看他吃的香甜,咕嘟一声咽了口口水,嘴唇动了动想要乞求,却终于没有说出口。那干瘦汉子感觉到他目光,抬头瞥了他一眼,见是那个小鞑子,厌恶的翻翻白眼,低头继续吃饭。
乌泰饥火中烧,眼神渐渐变得凶狠,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上身微微前倾,肌肉绷起,像一只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就在他扑出去的一瞬间,一只上好的猪鬃竹柄大刷子带着风声“啪”
的拍在他后脑勺上,打得乌泰向前一个狗吃屎趴在地上。
江枫这一下出手颇重,毛刷柄都折了。他惋惜的看了看手中的刷子,把它丢到一边。乌泰扶着船舷站起来,脑袋里嗡嗡作响。他愤怒的对江枫道“背后偷袭,算什么英雄!咱们好好打一架,你要是赢了就杀了我!”
江枫摇头对乌泰道“你给我听好了,在我的船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把你们女真人那一套给我收起来!我再说一遍,不干活的人,没有饭吃!”
乌泰此时已经饿得眼冒金星,加上晕船的折磨,早已没了上船时的生猛,想动手是真不成了。他只好愤愤的抓起断掉的刷子扔进大海,然后一屁股坐倒在甲板上,对身边所有人都不理不睬。江枫见他冥顽不化,摇摇头走开了。
又过了一日,水米未进的乌泰已经有些昏迷了。他觉得自己的身子变轻了,摇晃的甲板也不再那么让人不踏实。周围一点一点陷入黑暗,连大海的波涛声也正在离他远去。就在此时,一股清凉甘甜的液体顺着他干裂的嘴唇流进咽喉,生命的活力被逐渐重新唤醒。
乌泰缓缓睁开眼睛,一张脏乎乎的小脸正在近处凝望着他,看他醒来,那孩子轻声欢呼了起来“醒了醒了,小鞑子醒了!”
他放下水葫芦,拿出一只咬了一半的炊饼,递了过来。乌泰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一口咬下去,面食的香味一下子激活了他所有的食欲,他大口大口的撕咬和吞咽,三两下便吃完了半个炊饼,因为吃的太急,被噎得直翻白眼,连忙抓起葫芦一阵猛灌。吃完了咂咂嘴,意犹未尽,可是面前的孩子摊了摊手,道“我也没有了。”
乌泰嘶哑着嗓子道“等我有了力气,去抢些饼子来,咱们一起吃!”
孩子瞪大眼睛道“为什么要抢?咱们船上的人,都是凭自己的劳动换饭吃。”
“因为我比他们厉害啊。阿爹带我去打猎的时候就说过,那林子里的鹿是吃草的,狼比鹿厉害,所以狼就吃鹿,可是遇到了老虎,狼闻见老虎味儿就躲得远远的,乖乖让出自己的猎物,因为老虎比它厉害,它不让,就得死!”
他狠狠的一挥拳头,说的理所当然,却让旁边的孩子脸上陡然变得苍白。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圈里忽然就噙满了泪水,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跑了。
“哎……”
乌泰一把没抓住,看着那孩子跑进向下层的楼梯,他摇摇晃晃的追了过去。孩子钻进了甲板下一个低矮的舱房,乌泰跟过去咣当一把将门推开,阴暗的空间里,充满了潮湿霉的气息,七八个蓬头垢面的孩子齐齐看向推门而入的乌泰,他们都是扬州逃出来的难民的孩子,有的人与亲人走失,有的亲眼目睹父母死在金兵刀下,那个给了他半块炊饼的小男孩,缩在最靠里的角落,他的父母被金兵驱赶入江中,不知所踪,他抱着栈桥的木柱死不撒手,才没有被挤落水中。
孩子们看着乌泰,神情各异,有的人面露恐惧,有的人满怀仇恨,更有人躲避瘟疫一般向里躲去。乌泰近距离感受着这些目光无声的洗礼,尤其是躲在角落的小男孩糅合了悲伤和恐惧的眼神,他清晰的感觉到,眼前的人不是山里的鹿和羊,是跟自己一样的“人”
,而自己和他们一样,头一次,也许是永远的,离开了自己的父母。呆了片刻,乌泰缓缓坐下,开始了十七年人生里第一次认真的思考。
此时,船身微微振动了一下,一阵欢呼声从甲板上传下来。流求到了。
江枫的双足再一次踏在流求红棕色的土地上,感慨的轻轻跺了跺脚。张振玉、于万里、刘四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围拢过来,让他恍惚间有了种回家的感觉。拥抱了自己的好兄弟,江枫开始仔细打量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平安港。
此时的平安已经整整扩大了一倍有余。江枫离开前已经有了近两百个居民,其中包括几十个难民和一百多潘谷木的族人。厚德号返回后,带来了两百多常胜军旧部,本来空着一半的简易木屋,反而不够用了。好在此地冬季温暖,对这些吃苦耐劳的北方人来说,露宿在树林里实在算不上什么。对新生活的向往,让人们充满了干劲儿,而且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木材,短短十几天时间,一片片木茬崭新的简易棚屋便在堡寨木墙外建立起来。
张振玉是带过兵的人,知道这些老兵们初来乍到,最容易产生抱团取暖的想法,而先到本地的人亲手建立了自己的家园,绝不会欢迎外来户跟自己争夺资源。如何才能让两拨人更好的融合在一起呢?他想起以前军队混编的法子,便立下规矩,要求每一个本地家庭,必须收留一两个常胜军老兵,而被收留者必须作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一起参与劳动。果然,共同为了生存而努力,使后来的人很快融入这个小镇,不分彼此。
喜欢沧浪歌请大家收藏沧浪歌本站更新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