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皱眉,那段日子是我不想再回忆的部分:&ldo;这也归属于你的美好记忆?&rdo;&ldo;与你有关的一切,都是美好的。&rdo;&ldo;我没法想象什么是美好。&rdo;我打断他,淡淡地说,&ldo;那么多年,除了一个老式唱机,几张列侬的唱片,一屋子上世纪留下的,被人遗忘的图书资料,我身边没有可供消遣的任何东西。我被迫每天都在思考我的生命,我从哪来,由哪对男女,在什么情况下制造出来?为什么我会生活在地下室而不是别的地方,为什么我像一个失败的试验品无人问津,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世上,为什么我的躯体如同一个空空荡荡,被喝光了后丢在路边的啤酒瓶,完全没有办法像你这样,会高兴会难受,会有那些多余,确实想表达出来的情绪……&rdo;&ldo;别说了,&rdo;查理哑声打断我,&ldo;我的小哲学家,你的问题可真多。&rdo;&ldo;问题堆积多了,就到了必须找寻答案的时候。&rdo;查理点点头,默默地拉起我的手,带我穿过一道道钢门,最后来到那间房间,那间房间从天花板到地面都是耀眼的银白,空空荡荡,中间停放着一个类似胶囊的卧舱。&ldo;进去吧,&rdo;他低头吻我的额头,目光温柔,&ldo;去寻找你的答案。&rdo;我抱了抱他,把背包搂在胸前,爬进卧舱内仰躺,正想关闭舱门,查理却急急忙忙地挤过来,含着眼泪问我:&ldo;小冰,你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话了?&rdo;我认真想了想,对他说:&ldo;答案如何并不重要。&rdo;&ldo;什么?&rdo;&ldo;我知道,其实未必有确定答案这种东西,哪怕找到我的父母,也不会找到我要的答案。&rdo;他目光炙热,伸手想把我拉出来:&ldo;你后悔了?那我们出来……&rdo;&ldo;不,&rdo;我按住他的手说,&ldo;我的意思是,即便没有答案,我也必须回到过去一遭,因为我想到另外的一劳永逸的办法。&rdo;我看着他。&ldo;什么办法?&rdo;他有些着急。&ldo;从根源上铲除问题。&rdo;他大惑不解,我却勾起嘴唇,朝他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同时推开他,按动按钮,舱门缓缓关闭,我一直看着他,看着那个长了红疙瘩的巨人焦虑又不敢轻举妄动地与我对视,我朝他挥了挥手,无声说:&ldo;再见。&rdo;这可能是我最后跟他说的一句话了,再见,我唯一的朋友。如果实验失败,我会死去,如果实验成功,那我将回到二十年前,就在我出生的头两年。早在参与这个实验的初衷,我就下定决心,能在那个时代活动,我必将用尽全力找到我的父母,阻止他们的结合,彻底掐断我降临到这个世上的可能性。多余的人,或者说找不到存在意义的人,不适合出现。因为他们的意识,令这种存在充满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比如我。如果没有我这个人,也就不会有长达十年囚禁幽闭的生活,也就不会有一个少年,在孤独和寂寞的啃噬中一遍遍拿头撞墙,每天琢磨如何咬断自己的动脉。我在那间地下室里看了很多书,我知道人跟动物是有区别的,一个人是不应该过那样的生活的。我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我这个人就好了,那么有关于我这个人的疑问,也就不需要找寻所谓答案。我出生在公元2012年,在我出生的前几年,曾经有一部美国电影用天塌地陷的特技大场面预告了这一年会是世界末日,但实际上,这一年并没有发生山崩地裂的大灾难,虽说局部的动荡从来没停止过,战争和饥荒,天灾和人祸无时不在,但总体而言,这一年地球还尚到达毁灭的边缘,人类也还在继续排放二氧化碳,南极冰川仍然在融化,大面积海啸的威胁远未消除。就在这一年,我出生在中国一个普通的二级城市一家普通的医院里,我出生时未足月,奄奄一息,跟一头小猫似的蜷缩在保温箱中过了一个多月才勉强缓过一口气。我的出生证上没有姓名,只有a108的编号,生母一栏的名字写着刘慧卿,年龄只有19岁,生父一栏则为空白。我找不到我的生父姓名,我能找到的资料少之又少,有用的一些来自关了我八九年的地下室看守们。一开始看守我的只是些普通的乡下人,甚至还有女人,每天都在离我牢房不远的窗户边织毛线,到了临近我十七岁生日的时候,看守全换成一群凶残嗜血的雇佣兵。那些人个个块头魁梧,没受过高等教育,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背着命案或通缉令,他们拿钱办事,贪图各种欲望,无所谓军人的忠贞和铁血,更谈不上有信仰或高于个人生存的道德观,也因为这样,他们的意志相对薄弱,成为我使用催眠术的实验对象。我小心谨慎地挑他们单独来牢房前的时候下手,每次催眠不超过五分钟,每次只问两个问题。